第一章
歡喜鎮
夏天早晨的氣氛總是帶著清新與和煦,尤其是在淳樸卻熱鬧的歡喜鎮,就連空氣里都好似洋溢著無限的熱情和活力,令人感受到一種和城市全然不同的味道。
在鎮的南方,一片女敕央央的稻田邊,矗立著一楝佔地寬廣,氣振非幾的大宅院。
這是一楝典雅宏偉,充滿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在雅致的弧形拱門前,鋪著古意盎然的彩磚地板,而門前花窗的窗框上,雕刻著枝枒小鳥和花朵,上頭更龍飛鳳舞地刻上了「林意」、「曉風」四個字。
這戶人家的主人姓劉,乃是歡喜鎮上鼎鼎大名的望族,和鎮北的張家同為鎮上的兩大勢力。
劉家代代經營布莊,現下規模已經擴大到在台北擁有三家分莊,還有一間產品專門營銷到東南亞各國的染識布工廠。
張家則是代代經營糧食行,規模比起劉家來不遑多讓,同樣在台北擁有三家大型生鮮超市,還擁有良田百頃,雇用經驗豐富的農民和產銷班負責培植以及營銷。
照理說,這擁有百年歷史的兩大世家,應該是往來密切、互相照應才對,可是不知怎麼搞的,劉張兩家偏偏從以前就互看對方不順眼,一直到這一代的劉火旺和張水川,情況更是越演越烈。
幾乎全歡喜鎮的人都知道,他們兩人每回踫了面就像小孩子一樣,說不到兩句話就吵得臉紅脖子粗的。
丙真是水火不容呀!
就連他們的子女,似乎也因為這個「祖傳」原因而不怎麼和睦。
劉火旺僅有一女,名叫劉琪英,今年二十四歲了,雖然長得不像電視明星那般美麗,可是一頭天生的髻發和一張嬌俏的臉蛋,倒也贏得了不少鄉親父老的疼愛。
而張水川恰巧也只有一個兒子,名喚張譯人,今年二十八歲,長得英俊瀟灑、高大挺拔,而且聰明能干,年紀輕輕就從美國取得企管碩士學位回來,做人更是謙和有禮、風趣幽默,所以是全鎮女子─從七歲到七十歲─都喜愛仰慕的對象。
可是說也奇怪,兩個這麼速配的人,偏偏從小到大都跟他們的老爸一樣,一見面不是風就是雨的,幾乎沒有停戰的時刻。
全鎮男女老少幾乎都知道,劉張兩家已經快要變成「糾葛」的代名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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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英打著呵欠,端著盥洗用具從大浴室里走出來。
臉色紅潤的劉火旺從後頭拍了女兒一記,扯著嗓門道︰「阿英,快點去吃旱餐,吃完後趕快去上班,妳知道遲到是要扣全勤獎金的。」
琪英差點被拍岔了氣,滿腦袋的盍睡蟲頓時逃逸無蹤。她倏地轉過頭,瞪著父親道︰「阿爸,究竟是我的身體重要還是全勤獎金重要?」
「當然是獎金重要……」他意識到女兒的凶態,連忙改口,「呃,呵呵呵,愛說笑,當然是我的寶貝女兒重要呀!
「阿爸,你這麼早起做什麼?」琪英懶洋洋地搔搔披散在肩膀的柔軟發絲,模樣既情懶又可愛。
「打太極拳。」劉火旺眉飛色舞地說「妳知道現在上一堂課要多少錢嗎?我還不如自己練,這樣以後說不定還可以開班授徒,多賺一些兼差費咧!」
劉火旺是出了名的愛錢不要命,不過他最寶貝的除了錢之外,當然就是眼前這個唯一的寶貝女兒。
自從他的妻子在十年前去世後,只剩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所以他對這個掌上明珠自是疼愛有加。
「什麼兼差費,你當自己還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嗎?呷老不認老。」琪英沒好氣的說。
「我是生妳出來漏我氣的嗎?」劉火旺齜牙咧嘴的說。
「我不跟你爭辯了,再辯下去我真的會遲到。」她看了看手表,連忙往廚房走去,「阿爸,吃飯了。」
「早就吃過了,等妳要等到幾時?」劉火旺睨了她一眼,很高興終于捉到女兒的話柄。
順帶一提,劉火旺和張水川一樣,都是屬于那種善辯、好辯、愛辯的老人家,生平最大的樂趣除了賺錢之外就是和人抬杠。
「對,是我起得太晚,請阿爸見諒。」琪英怎會不知道她父親的毛病,索性先承認,省得被他捉著了語病,唆個沒完。
「說起你們這一代的少年人,唉,和我們當年實在沒得比,想當年……」
不妙,阿爸只要一提起「想當年」三個字就會滔滔不絕、沒完沒了。
「阿爸,我快遲到了。」琪英急忙將盥洗用具往他廢中一塞,拔腿就往房間沖。
「阿英,阿爸話還沒說完……」
還是快快換好衣服上班去,免得到最後因為陪阿爸「想當年」,結果遲到還要被他老人家口頭懲戒一番。
對于她這個老爸,琪英可說是模得一清二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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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會傳統產銷部門
琪英坐在辦公桌前,埋首寫著會計報表,並且計算新一批購進的肥料帳目。
「琪英,妳知道昨天理事長他們選出新的總干事嗎?」一名同事突然走到她身邊,小聲的問道。
「知道。」她頭也不抬地回道。
「那妳知道咱們新的頭頭是誰嗎?」
理事長雖然是農會的大頭頭,可是他大都負責對外的事宜,農會內部事務幾乎是在總干事的管轄範圍內,所以總干事的職權可大得很。
不過琪英搞不懂這跟她有哈關系,管他是誰做總干事?反正她只要盡到自己的本分就好了。
「噢,誰?」她興致缺缺的問。
「張譯人!」同事大聲的宣布答案。
張譯人?難道是那個記憶中的名字……
琪英倏地抬起頭,「你再說一次。」
「就是妳的死對頭,張譯人呀,」同事幸災樂禍地笑道,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琪英立刻掩飾掉心里的驚愕,她挑高眉地看著他,戲謔道︰「你那麼高興做什麼?劉家和張家雖然不和,可是也不至于笨到會受人挑撥,所以你別枉做小人了。」
「呃……」他一時語結,愣了幾秒鍾,最後模模鼻子,自討沒趣的走回位子。
琪英為人雖然親切善良,可是她也不是什麼好吃的果子,鮮少有人能在她身上討得了便宜,今天這個不識相同事真是沒事自己找罵挨。
坐在琪英身邊的文鶯─她在農會已經服務二十年以上─笑著道︰「那個阿文最喜歡挑撥離間了,妳別理他。」
「阿姨,謝謝妳,我也沒那個精神理他。」琪英頓了頓,有些遲疑的問︰「可是他剛剛說的是真的嗎?我怎麼不知道張譯人當上了總干事?」
「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當然,又是阿文跑去打听回來的成果。」文鶯看著她,笑道︰「琪英,依照慣例,今天晚上理事長會替新任總干事辦宴席,跟大家宣布並且做介紹,妳會去吧?」
「當然要去,有免費的大餐為什麼不吃?」琪英眨眨眼,故作鎮定地回答。
「妳不覺得怎樣就好,千萬別學妳阿爸和張桑的德行,兩個人都不是小孩子了,還整天斗嘴斗氣的。」
文鶯和劉火旺、張水川年齡相近,打小就看他們吵到大,早已覺得厭煩了。
「阿姨,我不會的。再說自從他到美國讀書後,我就沒有見過他了,所以想吵還不一定吵得起來呢!」
自從高中畢業後,她就沒有繼續升學,而是進人農會擔任會計,但是張譯人不同,他服完兵沒後就到美國讀書,一直到最近才回來。
盡避有不少人跟她說張譯人變得如何又如何,但是她一直沒有興趣去湊那個看「歸國學者」的熱鬧,因此打從他回到歡喜鎮到現在,她根本沒見過他,所以要從何吵起,她倒也很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