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朝貞觀年間蘇州
暮春時分——
「觀觀,你又跑哪兒去了?」
「女乃娘,我在這兒。」
老女乃娘氣喘吁吁地倚在綠蔭下,大皺其眉,「觀觀,你在樹上干啥呀?」
楊觀觀用條綠紗扎好如瀑發絲,白里透紅的臉蛋興奮得一片嫣紅,「自這里望去,景致好美。」
「你不是告訴女乃娘要來浣紗?」老女乃娘雙手叉腰斥責她。
「讓不讓人偷懶歇口氣兒?」觀觀微嘆口氣,笨手笨腳地自樹上爬下,淺綠色衣裙下微露粉腿。
「唉!老爺和夫人在天之靈真會被你嚇死。一個女孩兒家沒規沒矩的,成何體統?這將來……」
「女乃娘——」觀觀哀聲嘆氣,女乃娘開口便是這幾句話,反復講了十七年都不累嗎?這將听得耳朵都生繭了。
「觀觀,我的小祖宗呀!你就別這樣折騰我了……」女乃娘說著就掉下淚來,「若不是老爺叮嚀我……」
生性爽朗的觀觀最見不得人掉眼淚,她著急地摟住女乃娘,哄道︰「觀觀下次不敢了,不會再讓你替我擔心,至少不會再讓你看到……」
「嘎?」女乃娘淚眼汪汪地抬頭詢問。
「我下次不敢了,你別哭。」觀觀吐吐舌,暗忖道︰下次絕對不爬給你看。
「這才乖,咱們回去吧!」女乃娘十分好哄,馬上破烷為笑,欣慰地牽著觀觀。
「我昨天紡好的絲絹得送去碧繡樓交貨了。」
「還是女乃娘去吧,你別再亂跑了,听說那何大少性好漁色,喜歡調戲姑娘,連他爹何老板也管不了他,你可別讓他看見。」
「是,觀觀記住了。」她嬌憨地回答。
兩人緣樹而行,伴彩霞歸。
☆☆☆
翩蝶水榭位于白湖畔,依水而築,是觀觀巧思縴手布置而成的竹軒,簡單的建築內卻散發一種清靜飄逸的韻味;那臨水的竹欄桿均雅致地系上晶瑩翠綠的風鈴與青紗,讓風拂出一陣清脆和幽柔。
「女乃娘,咱們今天又賺進二兩銀子了。」觀觀好興奮,抓起碎銀子即「跳」向甫入門的女乃娘。
「真好,照這情況看來,我們很快就可以去長安了。」
「到長安干嘛?」觀觀一臉不解。
「呃……」女乃娘頓時語結。「嗯……這個……」糟糕,說溜嘴了。該告訴觀觀了嗎?
「女乃娘,你有事瞞我。」觀觀精得很,她肯定地盯著女乃娘。
「這個……」
「哪個?」
「嗯……觀觀,你今年十七了吧?」
「是。」觀觀拉著女乃娘坐下,正經地道︰「我夠大了,說吧!什麼事?」
「你……你爹替你允了一門親事。」
「什麼?」她猛地站起身,杏眼圓睜,「我?親事?」
「老爺在朝為官時曾和一位大人物相交甚深,義結金蘭,兩家因而互允親事。」
「我被指月復為婚?」觀觀驚得大口喘氣。
真是荒謬,自個兒的終身就如此不明不白地被訂下!
「不,對方公子大你五歲。」女乃娘連忙辯解。
「我死都不肯嫁給老頭子。」開玩笑!她楊觀觀又非年老色衰,為什麼要嫁給大自己五歲的「老公子」?
「李公子並不老,他今年也才二十二歲而已。女乃娘怎會讓你嫁與老人呢?」女乃娘不禁搖頭嘆息,觀觀的思慮真是奇怪。
她就是這個性子,听話只听前半段便急得像燒栗子似的,將來嫁進了大戶人家,不知會成什麼樣的「夫人」?連基本的邏輯都會心急得搞錯……李公子必定成日提心吊膽……女乃娘開始為他捏把冷汗了。
「就算他不老,我又不認識他,為什麼要嫁他?」
「觀觀,男婚女嫁本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誰是認識在先的?」女乃娘有時真被她那大膽的念頭搞得心驚肉跳。
這年頭風氣雖然開通,可是固有的觀念依舊不容女子越步哪!
「人家開國的鎮國公和他的夫人紅拂女便是。」她向往極了那種寅夜私奔、私訂終身的浪漫。
「人家、人家!人家不一樣。」女乃娘沒好氣地說︰「他們是蓋世豪杰、中幗英雄。」
「我好羨慕哦!」她渴望有那般刺激的經歷,人生如此便了無遺憾。
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女乃娘緊張地道︰「你又想干嘛了?」她永遠忘不了上次觀觀收拾包袱要去拜師的事。
天知道當年十二歲的她為何突發奇想,欲至天山拜隱士為師,女乃娘只記得差點沒嚇得她得了失心瘋。
「日子有些悶。」她嘻嘻哈哈地說。
「悶?你還嫌不夠好玩?這碧安村里誰不叫你孩子王?」成天和孩子、頑童混在一塊玩,還帶領他們東鬧西作怪的。
「好嘛!」觀觀見女乃娘又要訓人了,立刻轉移話題。「你話還沒說完,為何我從來沒听說過這事?」
「老爺怕你反對,因此教我在你十七歲生日時再說。」
「那……為何我從來沒見過李家的人?」
「當初老爺勿促辭官,只向親家說會在你十七歲時令你們完婚……爾後不知為了什麼,李老爺從未探訪過親家。」女乃娘閃爍其詞地道。
「女乃娘,當年我爹究竟是為了什麼要辭官退隱?」
「這……不重要,那已是舊日往事,不說也罷。」女乃娘支吾其詞,態度有所保留。
「你遲早要讓我知道的,為何不一次告訴我?」她賴皮著。
「這是宮中丑密,不可說,也不該說。」
「那好,你不說我就不去長安。」觀觀索性出言威協,只見她神情輕松的就要晃離小廳。
女乃娘急了,「你——我說,我說就是。」
「趕快。」她動作可敏捷了,立刻挨回女乃娘身旁坐下。
「你這丫頭,存心拐騙女乃娘嘛!」女乃娘恍然大悟。
「反正騙都被騙了,你就告訴觀觀嘛,」她嘻皮笑臉的,教人對她生不了氣。
「唉!這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當年你爹官至尚書,是大皇子的心月復謀臣,和他情同手足,後來發生玄武門之變,老爺唯恐被無故株連,因而匆促辭官退隱……唉!說來當時實在是變故突起,教人措手不及。」女乃娘述說著往事,欷吁不已。
「但我覺得爹待在蘇州好像很快活嘛。」她回想起爹親安貧樂道、優游山林的優閑姿態。
「的確,老爺一向自由慣了,不適合官場,他無法認同那瞬息多變的人事起落。」
「最可憐的應是大皇子他們吧?」
「唉!世事難說得很,當今聖上英明有為,天下升平,百姓安居樂業,這焉能說不是百姓之福?」女乃娘說完,又將話題拉了回來,「觀觀,你……不反對這門親事吧?」
「我能反對嗎?」
「那可不成。」
「這不就得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屆時再說吧!」意思是屆時視情況而「為」。
「那就好,能親眼見你嫁入好人家,女乃娘就安心了。」
「你別操心。來,咱們將魚燒一燒,配上女敕筍和青菜即可用飯。」觀觀拍拍女乃娘的背,推著她走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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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觀,快走!」村子里的大毛匆匆忙忙跑來,氣喘如牛。
「什麼事?」觀觀訝異地看著他,「怎麼了?」
「那個……那個何大少要來捉你……」
「捉我?」她的心一顫。
「為什麼?他如何知道觀觀?」女乃娘心焦如焚,一迭連聲問道。
「還不是那個狗腿子小張說的,他成天幫何大少找姑娘。」小張是鎮上的無賴,一向為人所齒。
「我不信縣老爺會任他如此胡來。」
「你不知道嗎?縣老爺是他姊夫,一向怯弱怕事,因此盡避他糟蹋了好多姑娘,卻半點事也沒有。」
「這還有王法嗎?」女乃娘大怒。要是老爺還在,堂堂的辭官尚書虎威猶存,哪容得了這等人放肆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