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朱鎖鎖常常想起那個奇異的夏日午後,當時她才六歲,在鄉下祖父家度過第一個沒有父母陪伴的夏天。
當時,她是個不會說話的孩子。比起小她兩歲、活潑且愛笑的漂亮妹妹,她顯得蒼白而沉默,一點也不討長輩喜歡。
除了她爺爺之外,其余大人對她的態度都冷冷淡淡,甚至完全忽視她的存在。
在雙親發生意外時,她應當跟著去的,明明車禍時她也在車里啊!自從她目擊雙親在自己眼前死亡之後,便忘了怎麼說話了。
長輩們多半不喜歡她,說她克死了父母;跟她同齡的小孩子也討厭這個蒼白多病的女生。在鄉下,她是最不受歡迎的人。
而她也知道自己不被人喜愛,總是離所有人遠遠的,躲到某個角落發呆。只要她不出聲,很少有人會發現她。
那個午後就像平常一樣,她吃完午飯後拽著爺爺做給她的風箏,心不在焉地走到空地,隨手將風箏一丟,席地而坐。
這份平靜沒有持續多久,遠遠地,一群孩子拎著一只漂亮的狐狸狗呼嘯而至。一見他們到來,她急忙找了根水泥管躲了起來。
他們一到空地便把狐狸狗摔在地上,朱鎖鎖偷偷從水泥管後探出頭,只看到狐狸狗已經奄奄一息,身上淨是青紫色的傷痕,毛皮也被那群孩子們扯得零零落落,血跡斑斑。
「我們要怎麼玩牠呢?」
帶頭的大個兒用腳踢踢狐狸狗,稚氣未月兌的五官有著不符年紀的殘忍樣。「用火燒好不好?」
其余小孩歡呼叫好,圍成一個圓圈輪流踢狐狸狗,狗兒完全沒有力氣反抗,像一塊破布一樣被他們踹過來踹過去,不時發出幾聲無力的哀嚎。
朱鎖鎖躲在暗處,嚇得全身發抖。
她看見狐狸狗抬起小小的頭,碧綠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向她。
救我……
朱鎖鎖確信自己听到了,不,她感覺到狐狸狗在跟她求救。
她一定是看錯了。一只狐狸狗怎麼可能會說話呢?
但是那感覺強烈得彷佛有人在她耳邊大聲救命,朱鎖鎖完全無法忽視,彷佛有道電流竄過她身體,教她無法思考。
「住手!」
她猛地從水泥管後跑出來,沖進大孩子之中,想也不想的緊緊抱住狐狸狗。
「你們不要打牠!牠是我的狗!」
大孩子們先是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待回過神後發現是村里最不受歡迎的女孩後,群起喧嘩。
孩子王態度譏誚,「咦?這不是克父克母的啞巴嗎?死啞狗,給我走開點!」
「不要!」朱鎖鎖不知哪來的勇氣,口氣強硬的回絕。
孩子王沒想到小啞巴會說話,更沒想到村子里居然有人敢反抗他,氣得額上青筋畢露,手一舉,就往朱鎖鎖蒼白的小臉上揮一巴掌。
她嚇呆了,壓根兒沒想到要躲,當拳頭落在她小臉上時,只感到一陣熱辣辣的疼。那種椎心的痛迫使得她眼淚不听使喚,滴滴答答地滑落面頰。
接下來的事,就算過了十多年她仍記得一清二楚。
一陣深幽綠光不知從哪兒激射而來,一時間所有的小孩們都眩花了眼,只有朱鎖鎖清楚感覺到小狐狸狗在那一瞬間離開了她的懷抱。她忍著刺眼強光直射眼楮的不適,硬是睜開眼想找回小狽。
當她睜開眼,看到的卻是一個比自己略大的男孩傷痕累累地站在孩子王的面前,甩了孩子王一耳光。
「再怎麼樣也不能打女人!」
朱鎖鎖發誓,她真的听到了陌生男孩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但她無法忍受強光,又閉上眼。
直到刺眼綠光颼地消失後,一切好像沒發生過一樣,所有人——除了朱鎖鎖——完全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只有孩子王跌倒在地,不停的哀嚎。
而小狐狸狗不見了。四周也不見任何狗兒的影子。
孩子們被這妖異的情景嚇壞了,連忙回村里找來一堆大人。
當朱鎖鎖被女乃女乃一邊叨念一邊拎著走時,她看見被送往救護車上的孩子王右臉頰有個清清楚楚的紅色印記,那印記……是動物的腳印。
像是小狐狸狗的腳印。
自此之後,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第一章
「朱——鎖——鎖!」
辦公室的早晨通常是這麼開始的。
同事們心照不宣的相互看了看,不用說,光是听到課長快噴火般的怒吼,就知道迷糊女郎一定又做了什麼好事。
不出眾人所料,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皮膚白皙的瘦高女子抱著一堆資料踉蹌地從課長室里跑出來,模樣狼狽的教人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同情她。
「我真的覺得這樣改比較順……」她還沒說完,一轉身又撞到了門,手中資料以天女散花之姿落滿地。
其它人對看一眼,猜也猜得到下一步就是課長怒氣沖沖的跑出來。
丙真,從課長室里奔出一個人影。
「我說朱小姐,妳愛怎麼改我管不著,但是劇本是我昨天跟妳推敲了一個下午才出來的,可我今天早上一來,耶嘿!」他揚揚手中劇本,「這是什麼?跟我們昨天說的完全不一樣!」
朱鎖鎖可憐兮兮地看著江為銘,他近一米八的身高配上無人可匹敵的大嗓門真的讓她害怕,從小她就怕他。
「我知道啊……」
「知道?知道個頭!」他忍著滿肚子怒火蹲下來,一張張地幫她撿。「我求求妳別再給我出亂子了,好不好?」
說真的,朱鎖鎖的文筆很不錯,但是每次她都不在意開會的結果,擅自修改劇本,這點最令他苦惱。雖說出自她筆下的劇本都比先前通順流暢多了,但也不能這麼不尊重人啊!
她手忙腳亂的撿資料,胡亂點點頭。「是、好、對、我知道。」
她不希望他發脾氣的,真的。只是看到那麼不通順的劇本,她就會全身不對勁,很想改一改嘛!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朱鎖鎖啊朱鎖鎖,為什麼妳每次只不過想把事情做好,卻總是把事情往奇怪的恐怖情況推進呢?
從小到大都一樣。
江為銘當然知道她是個迷糊蛋,索性幫她抱起成迭數據,皺著眉頭隨她一塊走到位子上。
「記住,以後要改東西前先跟我知會一聲。」
「好。」她敷衍的點點頭。
江為銘拍拍她的肩膀,壓低聲音說︰「下禮拜來我家吃飯吧,妳爺爺托我爸帶了東西上來給妳跟華容呢。」
她順從的點頭,江為銘滿意地轉身走向課長室。朱鎖鎖在他轉身時看到他右臉側上一塊小小的紅色印記,一時間發起呆來。
小時候老是欺負她的孩子王長大後轉了性,變得比較成熟,對她不再惡聲惡氣。甚至在她準備高中聯考時,還毛遂自薦地擔任起她的家教。轉變之大,讓所有人都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以為他是不是頭殼壞了。
朱鎖鎖從來不是個聰敏伶俐的女孩,更別提那平庸的外貌。
苞她那美麗嬌俏的妹妹朱華容一起站出來,她馬上給比到津巴布韋去。
但是從她考上大學、上來台北,江為銘對她的關心照顧從沒有間斷過。有些人認為他們是一對,是這樣嗎?她這麼認為。
她總覺得江為銘對妹妹的好感更強烈,只是拿自己當個幌子罷了。
不過這一切都是她的猜想,誰知道江為銘心中打什麼主意?
說真的,很難將以前那個老是揪著她的辮子、叫她小啞狗的討厭家伙,與現在的江為銘聯想在一塊。
現在的他身形高大,五官端正,再加上大學一畢業便進入績優股的軟件公司,短短四年已經升上課長的位子,成了不少女子心目中的理想金龜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