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蘞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起了作用,總之她知道,她的咒語,她的結界,她的鮮血,可以讓輕然恢復正常。
那就夠了。
從此每年八月十五夜里,她心甘情願。
沒想到從輕然二十歲那年起,從每年八月十五變成月月十五,她也逐漸明白是自己特殊的血液才能喚醒發狂的輕然。
而同時,逐漸有一些奇怪的邪門教派來攻擊輕然,白蘞雖不知道原因,但她已經可以很好地應付。
但八年時間,已到盡頭。
輕然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她是秋翎的人的?她一直不清楚。可是輕然那麼聰明,也許就是自己無意中的什麼讓他發現了真相吧。他恨她,討厭她,躲開她。秋翎莊主下達的命令里除了保護,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監視。她也恨自己,恨的同時,又在感謝這樣的局面,她不被喜歡,不被原諒,就這樣悄悄陪著他,輕然就不會發現她會受傷,就不會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就會一直這麼順順利利地生活下去了。
可是終究,還是已經到了盡頭嗎?
白蘞的淚已經干了,她安靜地蜷坐在月光里,有些不知所措。自己的血變淡了,隨時都會暈過去,輕然屢次受到其他各路妖魔鬼怪的攻擊,戴面具的魔鬼再次出現,輕然發狂時神志清醒,八年之期已到盡頭。
她很害怕,不知道怎樣做才能讓這一切結束。
頭越來越沉,呼吸有些費力,白蘞大口喘息了幾下,明白自己實在支撐不下去,不等做出下一個反應,已沉沉暈過去。身體向後一跌,重重靠向床沿,頭垂在一側,干枯的發散下幾縷飄飄蕩蕩。
這一震動,卻讓床上的榮輕然醒過來。他一睜眼正看到白蘞虛軟無力的身體,之前發生的事實頓時在眼前清晰地重現。
他坐在床上愣了很久,長睫一垂,目光再次落到白蘞身上。小小的屋子里寧謐得連輕緩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他起身,把白蘞輕輕抱起來放在床上,掀開她身上裹的袍子,手指緊了緊,快速找到房間里的藥箱,皺著眉清洗上藥包扎。白色的衣衫已經撕破了,上面凝固著暗色的紅。
天色已有些泛白。
榮輕然終于停下動作,喉嚨動了動,似乎有些情緒壓抑不住。他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緩緩低下頭,在她干燥發白的唇上輕輕一吻。然後直起身子,在床邊靜靜站了一會兒,大步離開這座面目全非的院落。
天剛蒙蒙亮,就有細密的雨絲落下來。
這是來到茲宛國後的第一個陰天。
雨不大,密密實實,像細長的針,打在屋外的花草樹木上,聲音很小,側耳細听,才能听到細微的沙沙聲。天空只是淡淡的灰色,並不特別陰暗,卻無端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榮輕然雙手環胸靠在門上看著屋外細雨,兩眼淡淡的,似乎要穿透雨簾看到很遠的地方去,但又似乎完全沒有目的,只是在隨意想著什麼。
「王爺。」有一個人撐傘在雨中出現,一身深藍色的衣服肩膀處微微有些濕,正是空青。平常直爽沒有心機的人今日似乎也感染了雨天的陰郁,面色顯得有點凝重。
榮輕然回神,看了看他,又把目光移回到細細的雨簾,聲音有些低啞︰「空青,你找些可靠的人,今天下午就把白蘞送回京城。」
空青驚異地抬了抬頭,「王爺,據說昨晚白蘞的院子被人攻擊,白蘞身受重傷,現在還沒有清醒。」他不解,王爺雖不喜歡白蘞,也不至于在這種時候將她遣回。
雨水纏纏綿綿。
榮輕然笑了一下,空青覺得心里更淤塞,他在這樣淡淡的笑容里竟然看到了悲哀,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再抬頭去看。
「你按我的吩咐去做就好,路上千萬注意她的安全。嗯——」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看了空青幾眼,說,「這樣吧,你保護她回去。沙漠路途漫長,你經驗豐富,送她回去我比較放心。」
「王爺!」空青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他手里的傘一歪,雨點全數落在頭頂肩膀上。
「王爺,您——」
榮輕然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下去,拉著他的袖子把他帶到門里,自己彎腰去撿跌落地上的雨傘,撐起來信步走出屋外,似乎很是享受這樣涼爽的天氣。
空青看著他的背影,在雨中高挑而優美,他似乎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好看的背影,以前無數次跟在王爺身後,也沒有過這麼強烈的感覺。
「王爺——」空青的話來不及思考,沖口而出,「我不回去!」他一雙眼切切地望著榮輕然,焦急地等待他改變主意。
榮輕然轉回身,笑意盈盈地看著他,歪了歪頭,「小空,你這麼激動干什麼?我讓你送白蘞回京城,多好的差事,這茲宛國雖好,到底還是比不過我們中原的大好河山。讓你早點回去是好事嘛。再說,你家王爺我留下來是要成親,娶了公主自然也回去了。你不應該先行一步回去打理一下王府?」
「這——」空青怔了怔,答不上來。是呀,這是應該的,來到茲宛國已經一個月了,王爺的婚禮也要臨近,王府這麼久無人定是一片混亂,他理應先回去整理一下,再迎接王爺和王妃回京。沒什麼不對,可是為什麼——他心里這麼不安,總有些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這就對了嘛。」榮輕然笑眯眯的,還是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麼異常。
雨漸漸停了,烏雲散去,很快天光大亮。世界被雨水沖洗過後更加鮮艷亮麗,連花朵的顏色都變得不同。空氣中盡是清新的香味,讓人心曠神怡。
空青還呆呆地站在門口。
榮輕然笑意滿滿地放下傘,負手站在院中,閉目仰臉心滿意足地承接陽光。
輕盈而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尚琰公主帶著一群侍女出現在門口,見榮輕然站在院里,尚琰微微笑了一下,揮手讓侍女們下去,獨自一人邁進院內。
冷若冰霜的公主,最近似乎平易近人起來了。
「公主今日來得真早。」榮輕然笑道。
尚琰神色淡淡,但眼中有抹明快的亮色,她今天沒有穿華美的衣裙,而是一身白色褲裝,腳下一雙同樣雪白的短靴,看起來英姿颯爽。她揚揚眉,「我今天很想去騎馬,不知王爺可有興致一同前往?」
「樂意之極。」榮輕然含笑答應。又回頭看了空青一眼,發現他還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眼光凝了凝,肅聲道︰「空青,別發呆了,馬上按我吩咐的去準備。」
空青知道,王爺極少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一旦這樣說了,就是非做不可。他慢慢點了下頭,低聲道︰「是。」
王爺和尚琰公主的背影消失後,空青才動了動有些麻木的腿,著手去準備送白蘞回京。
第7章(1)
落菊坡。
這處平緩的山坡距離茲宛王宮不遠,每年一到春暖花開之際,就漫山遍野盡是金黃的野菊,微風一吹,如大片金色的波浪,因此得名。
兩匹高頭大馬在山坡上慢慢地散步,一匹雪白,一匹棕紅,都是風姿颯颯,昂首挺胸,步調優雅,很有身為宮廷御馬的自覺。
苞來保護安全的侍衛站得遠遠的,不敢離他們冷淡嚴厲的公主太近,公主最不喜歡被人保護的感覺,但又不敢放任不管。所以侍衛們的表情都很苦惱,他們的視力並沒有好到能距離那麼遠關注到公主的動向。
尚琰揚了揚臉,任清風吹拂,眉目如畫,騎著棕紅的大馬,一身利落的裝束,風姿和貴氣並存,讓人移不開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