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知為何,近日她總是貪睡,連早上坐在桌旁看書,面對她最愛的書本,居然也可以昏昏睡去。
意濃想坐起來,卻發現身子讓被筒子卷死了,掙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從被筒子里爬出來,卻發現他坐在床邊,好整以暇地瞪著她笑。
「你笑什麼?」她紅著臉,氣喘吁吁。
「‘你’?」他眯眼,悠悠質問︰「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賢淑溫婉的小妾竟然變得如此無禮,竟敢直呼夫君為‘你’?」
「繁文縮節,是用來對待外人的禮儀,直呼其名,有時反倒流露的是真性情。」她直視他,聰敏以對。
她已經不必再偽裝了。
到了此時,她也不想再偽裝。該是如何的她,就是如何的她,她不必再在他的面前,做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
對于她的直言頂撞,他不怒卻笑。
「是嗎?這麼說來,以往你滿口夫君來、夫君去,全都是用來‘對待外人的禮儀’了?」
她一窒。
他竟然拿話套她。
「夫君不喜歡妻妾多禮?」她凝神看他。
他看起來非但沒有慍色、更沒有疏遠她的打算……
越是如此,她越是看不透他心底,究竟在盤算什麼?
「倒也未必,」婁陽似笑非笑。「常言道,禮多人不怪,夫妻之間也應當相敬如賓,才得以琴瑟和鳴。」
「既求相敬如賓,又求琴瑟和鳴。聞鼙鼓之音,懷椒蘭之德,夫君以古賢哲之道來看待夫妻之情,未免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她評論。
他挑眉,嘖嘖稱奇。「倘若我沒記錯,娘子好像不喜歡讀書?既然不愛看書,如何還能出口成章,竟與我論起何謂古賢哲之道?」
她看他一眼。「不喜歡讀書,乃是因為不能盡覽天下群書,而慨嘆之詞。」她狡黠地辯論。
他點頭,狀似恍然大悟。「原來娘子胸懷大志,比男子的志氣還要高昂,竟然想要盡覽天下群書?」
「既然男子可為,女子為何不可行?」
「可行可行,娘子懷抱志氣已久,難怪能左擁春秋、右抱正義,治學宛若行雲流水,觀之熟矣。」
她倒抽一口氣。
春秋?正義?
他如何能隨口便說中,她藏在床褥下的書籍?
「娘子眼楮睜得這麼大,難道是我說錯了?」他訕笑,直眼凝視她。
「你,」意濃很快地鎮靜下來。「你是何時發現的?」
她知道,不必再跟他捉迷藏了。
倘若不是被他發現,他不會拿來說嘴,當然也沒有「隨口說中」這樣的事。
他掀唇一笑,卻沉眼看她。
「要是我不發現,你打算一直蒙昧我到永遠?」他沉聲問。
意濃斂下眼,清瀅的眸子閃過促狹的神色。「倒也未必。」
「什麼意思?」
「倘若你夠聰明,那麼我也不能一直蒙蔽你。」她終于承認,確有「蒙蔽」他的事實。
他沉下臉。「我怕誤解娘子的意思,」捺著性子,他壓低聲問︰「敢問你這是在夸我,還是在貶我?」
她忍不住笑意。「妾身豈敢褒貶夫君。」
他瞪了她許久。
她僅僅嫣然一笑,竟然將他心底最後一點想憨罰她的念頭,都消滅殆盡!
「額娘已經動身,前往宮內向皇太後稟報你的事。」他突然道。
意濃的笑容瞬間僵凝在臉上。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這麼問的同時,他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她。
「老福晉既然已經進宮,那麼,我已沒有話好說了。」她別開眼,逃避他的注目。
「告訴我,」他掐住她的下顎,溫柔又堅定地強迫她盯著他。「這真的是你要的結果?」
「結果已經是如此,而且,這是一開始就注定的。」她指的,是她的傷勢。
「倘若你是我妻室,而非小妾,這個結果還會這麼重要?」他進一步逼問︰「如果一開始你對我信任,你打從心底接受這個婚姻,那麼現在你必定不樂見這個結果!這樣的結果就算發生,你也不至于逆來順受。」
她沉默,默認他說的全都是對的。
「就算是現在,難道你就真的打算逆來順受?」他再問,沉痛地問她︰「難道在你的心中,我這個丈夫就真的那麼無足輕重?否則你何以一點都不為我著想,為何不願意到額娘的面前去替自己爭取、替自己說話?」
意濃怔怔地瞪著他。
她不想流淚。
但是淚水卻因為他這一番話,而滾滾地流下了。
看見她的眼淚,他好不容易提上來的火氣,又瞬間消解。
「為什麼流淚?你到底為了誰流眼淚?」他顫著聲,壓抑地問她,溫暖的大掌溫柔又憐惜地,試著抹干她流不完的眼淚。
他是激動、卻也是緊張的,他怕再听到她虛偽的言詞、逃避的表情。
意濃對他伸出雙手,牢牢握住他溫暖的大掌。「是你,我為了你而流淚。」
她終于說出了真心話。
婁陽屏息。
下一刻,他將她壓進懷中,激動的情緒讓他失控,差一點將縴細的她揉碎——
她的眼淚讓他心疼,卻也讓他欣喜!
這一刻,他道不出內心有多麼的感渤。
他感激上天,讓他得到一名如此聰敏智慧的妻子,雖然過程如此迂回曲折、雖然得來不易!
「我會到老福晉面前,請她老人家寬待我、接納我,」她流著淚說︰「如果老人家仍然不能寬心,那麼我會主動請老人家為你再納一妾,延續王府的子嗣。」
他心折,胸口有悶雷打痛了他。「這麼做,會委屈你。」
「不,王府的香火絕不能斷,你我都明白,這是現實。」她說。
他稍梢推開她,望進她的眼楮。「為了我,你願與別的女子共侍一夫?」他屏息問。
「不,我不願意。」她微笑,笑中帶淚。「但我明白,倘若我想與你在一起,共此今生今世,就必須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的眼中煥發光采,牢牢地握住她的肩頭,定定地看著她說︰「但是,今生今世,我卻絕對不會讓你與第二名女子,共侍一夫。」他發誓。
「但是老福晉她——」
「我已經與額娘談妥‘條件’,如果將你送走或者要我另行納妾,我便會立即進宮向皇上請纓,讓我出征沙場。」他道。
表面上他雖未答應芸心,卻仍然為她求情。
「你為了我,竟然去與老福晉談這樣的‘條件’?」她感動不已,更覺得心痛。
她後悔,過去竟然浪費那麼多寶貴的光陰,未曾好好了解她的夫君。
「額娘無可奈何,為了安撫我,雖然只是暫時答應不進宮面見皇太後。但是你盡避放心,」他的眼色突然詭異起來︰「額娘雖然一時心里不暢快,但很快的,她就會改變主意。」
「老福晉一心想為王府延嗣,如何能改變心意?」她問。
他笑。
看起來,他的「妻子」聰明一世、卻糊涂一時……
「近日你好像特別貪睡?」他忽然悠悠問起。
她臉孔紅了一紅。「是呀,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
「吃得也特別多?」
她臉孔又紅了。「你怎麼會知情?」
他又笑。「我如何知情,數月之後,你就會明白了!」他神秘地道。
昨日他為她診脈,即得知她已經受孕。
為了再行確認,事後他又趕到向陽胡同再見沈大夫一面,詳細問明當初她受傷的狀況,並且得知,沈大夫來到王府並未替她診脈,原來她只是虛張聲勢,打算藉大夫之口,道出她不能受孕一事。
為求慎重其事,他還特地連夜進宮,求教于御醫。
直至剛才他握住她的手腕,再扣她的脈門,確認昨日的診斷無誤——
她並非傷重不孕,只是受孕不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