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也沒想到,謀仲棠會帶她來這種地方。
在場的女子們盯著恩熙,她感覺得到,那些目光飽含幾許嘲弄、敵意、較量與輕蔑,而最多是看笑話的成分。
「對不起,我想去化妝室。」她覺得不舒服。
這里,是另一個世界,富豪以金錢堆砌的私人「聲色場所」。
「Rasher,麻煩妳,帶這個新來的妹妹認路。」白衣男子撇開嘴,笑得曖昧。
坐在男子大腿上的女人磨蹭了好一會兒,然後才不情願地站起來。「妳,跟我來吧!」冷淡地越過恩熙身邊,正眼也不瞧她一眼。
垂下眼,恩熙面無表情地跟著女子走出包廂。
「妳怎麼會跟阿棠一起來啊?」
罷踏進化妝室,那名叫Rasher的美艷女子就從皮包里掏出口紅補妝,以冷淡的口氣質問恩熙。
恩熙沒有回答,她沉默地走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以清水潑面,試著清醒。
「干嘛不講話?」女子停止補妝,從鏡子里瞪著恩熙。
她依舊沒回答,盯著洗手台,她臉上沒有表情。
「擺什麼譜啊!」女子低咒一聲,然後把口紅扔進皮包里,轉身欲走出這間依舊奢華的不象樣的化妝間。
很難想象,化妝間內竟有兩盞昂貴的水晶吊燈。
「他們常常這樣嗎?」恩熙突然開口。
女子停下腳步。「原來妳會說話啊?」她冷笑,然後雙臂抱胸,斜眸睨人。
「他們常常來這里嗎?」恩熙抬起臉,正眼看著女子。
「妳很想知道?」女子嗤笑。「那妳干嘛不去問阿棠啊?」她狡猾地反問。
阿棠?
她的叫法很親熱,這里的每個男人與女人,彼此似乎都很熟稔。
恩熙已經看出,即使不是「常常」,謀仲棠剛才在車上所說的這樣的「生活方式」,也必定維持了一段時間。
她沒有再問,女人也早已離開化妝室。
在洗手台前站了不知道多久,恩熙才慢慢回過神,然後,她無意識地轉身凝望鏡子里表情木然的自己……
李恩熙,他生活的地方,是跟妳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心中,她無聲地告訴自己。
然而不管清醒、了解、釋然還是冷淡……
都只是說服自己的形容詞。
她需要好過、合理、讓自己安心的借口。
因為在每個人的心中注定有一條路,那條路一旦走下去,就很難再回頭,就算要回頭,也有太多回旋、太多迷路……
以為回頭,其實還是朝同樣的方向,一路越陷越深。
低下頭,恩熙又打開水龍頭,然後朝自己的臉上潑水,下意識地,她想洗干淨什麼。
其實什麼也洗不干淨……
但她仍然持續這個動作,一直到喘不過氣……
一直到發痛的胸口,轉移她執著的分別。
包廂內,男人們持續尋歡作樂,氣氛毫不受影響。
「不必清場,你們玩你們的,我待一下就走。」徑自走到吧台前,謀仲棠倒了一杯酒,回答剛才的問題。
「听到沒?阿雋,阿棠說不必清場。」紅衣男子低笑,對白衣男子說︰「意思就是說,你大腿上的妹妹可以坐一整晚了。」此刻他腿上也坐了一名冷艷女子。
謀仲棠瞥了紅衣男子一眼,然後,兩臂撐在吧台上,索性正眼瞪他。「阿介,涼悠問我,你在哪里。」
江介倏然瞇起眼,笑臉僵住。
「怎麼樣?」謀仲棠喝一口酒。「告訴她嗎?」
「當然不必。」一字一句,江介表情僵硬。
同時,他冷著眼摟住腿上的女人。
「嗯。」謀仲棠低哼一聲。
那名叫阿雋的男人,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窗邊的黑衣男子,表情則始終很冷淡。
而裴子諾,他若有所思,早站起來離開沙發上的女人。
包廂內,氣氛突然沉寂。
「你什麼時候滾?」江介突然淡聲問。
他不耐煩起來,音調卻很冷、很淡、很平靜,與剛才戲謔模樣,判若兩人。
罷巧,恩熙從化妝室回到包廂。
「現在。」謀仲棠笑著回答。
然後他拉住恩熙,那小手的冰涼讓他側目看她一眼,卻不意外。
沖擊太大,他明知道她不可能接受。
恩熙跟著他走出包廂,沒有什麼知覺。
他拉著她到停車場
「這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坐在車子里恩熙瞪著自己的膝蓋,聲調平板地說。
「我不否認。」他很快接話。「妳會這樣分別,是正常的。」
她拾起頭,像第一天認識一樣瞪著他。「難道你不會這樣分別嗎?還是因為你已經習慣了,所以根本就不覺得這是不正常的?」
「沒有什麼好正不正常的。」他很冷淡地回答︰「反正,我生下來就注定過這種生活。」
「你的回答好奇怪。」她根本不同意。「沒有人生下來就注定過這種生活。」
他抿嘴,眼里卻沒有笑容。「妳會這麼說,是因為妳只看到表面。」
「什麼意思?」
「妳不是想了解真正的我?」他瞥她一眼。
「難道你是想告訴我,這就是真正的你?」她表情嚴肅。
「這是一部分的我。但這的確是我的生活,夜生活,因為我是謀仲棠,這種生活不能避免。如果不能融入其中,就等著被淘汰。」
「你的話很難懂。」她沒有表情。
他斂下眼色。「我以為,妳很懂我。」
她撇開臉。
「我是謀遠雄的兒子,一生下來就注定我不是平常人,我不能選擇命運。」他沉聲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必須社交,要利用手段切入這個復雜的圈子,擴展人脈,扛我父親的事業。」
「這都是男人的借口。」
「或許是借口,但男人就是這樣『社交』的,這是事實,我父親也一樣。」他說。
她靜靜傾听,理智上不能原諒,情感上已經軟化。
但是她執意瞪著車窗外,抗拒情感上的背叛。
「如果妳接受我,就必須接受這部分的我。」他接下說。
車子內突然很安靜,因為兩人都不再講話。
「這就是恬秀的意思嗎?」
幾分鐘後,恩熙平板的聲音切開冰牆。
他沒回答。
「這就是她的意思,所謂我們兩個有很大的落差,現在的你給我的只是幻想而已,她就是這個意思嗎?」
他仍然沒有答案。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問,轉眼直視他。
「妳很聰明。」半晌後他終于回答,聲調很淡。「所以這麼短的時間就可以看懂很多事。」
她無言地瞪著他。
「我沒有話說,今夜,只有妳可以選擇。」他在路邊停車,然後轉身面對她。
「為什麼要讓我看這一面的你?」她回視他,一字一句地對他說︰「看到這一面的你,我並不能了解你更多,你在我心中的模樣只會更模糊而已!因為我已經不知道真正的你,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因為這樣,所以就讓妳找到借口,失去勇氣了?」他冷靜地看著她。
恩熙瞪著他,半天不能說一句話。
「或者,讓妳更堅定,因為我沒有隱瞞?」他沉聲說。
她只能瞪著他,因為復雜的情緒突然全部交織在腦中而全身顫抖。
然後,他看到她握緊,以及微微顫抖的拳頭。
「李恩熙。」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妳可以逃避我,但是妳根本就沒辦法逃避自己。」
他的話彷佛隱晦,其實卻很直接。
「你在說什麼……你想說什麼?!」她不能思考,只能問問題。
他靠向椅背,淡下眼,徐徐地說︰「那些女人只是必要的配角,在那種場合里面,不能沒有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