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蘭!」
「啊?」
做夢也想不到三爺又回轉來,春蘭忙不迭轉身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歡迎笑臉。
永琰皮笑肉不笑。「一會兒我回來陪小榜格用晚膳,記得備好我的碗筷!」
「是。」春蘭臉笑僵了。
待永琰離開,春蘭躡手躡腳的跟到門外張望,這回確定、肯定人是真的走了,她才安心回屋子里。
可這回,打死她都絕對不敢在背後,再道三爺的任何不是了……
永琰離開後,禧珍坐在床上,像呆了一樣兩眼發直,瞪著被褥整整兩個時辰。
她雖只有八歲,可永琰離開前說的話,卻一直縈繞在禧珍的腦海里。
妳不去也見不著妳額娘。
這話忽然就像針錐子似地扎著她的心窩,可盡避胸口好痛好疼,她還是用力想翠永琰的話,無法放下。
她明白額娘是走了,永遠的離開了……
可他何其殘忍,居然連讓她做一點夢的可能,都給扼殺了。
「格格,晚膳傳好了,您等貝勒爺嗎?還是先用膳呢?您已經整整一日夜沒進食了!」春蘭站在床前,見小榜格痴痴呆呆的模樣,她心口莫名地疼起來。
可禧珍沒有半點反應。
「格格?」春蘭呼喚。
「春蘭,妳先吃……」禧珍軟軟地說。
「可這飯菜是為您準備。」春蘭道。
禧珍回過神,對著春蘭搖頭。「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永琰走進她房里。
不知為何,對這個八歲孩子,他竟有一股放不下的懸念。
「貝勒爺,您來了正好,同小榜格一塊兒用膳吧!」春蘭對貝勒爺雖然又敬又畏,可見到貝勒爺她卻莫名其妙地覺得放心。
永琰大剌剌在飯桌前坐下。「過來,吃飯。」他命令禧珍。
禧珍本想搖頭,可他堅定的目光顯然正等著反駁她!禧珍只得逼著自己下床。
「別像個小媳婦兒似地縮在飯桌邊,我可不樂意陪個哭喪臉吃飯!」永琰板起臉訓話。
「我不餓,你吃。」
永琰剛拿起的飯碗又擱下。「妳是鐵打的?不餓?那就三天別吃飯!」他筷子往桌上一撤。「春蘭!立刻把這一桌飯菜都撇下去!」
「呀?」春蘭呆住了。
禧珍委屈起來,可她忍著不掉淚。
「覺得我欺負妳,干嘛不哭了?」永琰冷著臉。「不吃飯,妳額娘知道了,不心疼嗎?」
春蘭脖子一縮……
又提起娘娘,小榜格不知道多心痛!這三爺可真是鐵石心腸,就跟王爺一樣!
「老哭喪著臉也沒用,這府里沒人會同情妳!」他話說得重。
「你同情我。」禧珍小聲地呢喃。
永琰臉色一霽。
「你同情我,所以陪我說話,陪我吃飯。」她的聲音低如蚊蚋。
听見這話,永琰的臉再也板不起來。「傻瓜。」他再次拿起碗筷,口氣已經透露一絲溫柔。「阿瑪的安排不見得不好,往後妳要是能離開王府,那還真是妳的運氣!」
「貝勒爺,您這話說的這麼篤定,听起來有玄機,可不合理啊!」春蘭忍不住插嘴。
「妳的小榜格能避開是非之地,從此以後我額娘,還有府里其它側福晉、小妾,誰都算計不到她;這樣妳還不覺得可喜嗎?」永琰道。
春蘭一听,這才突然想明白了!「是呀!」她大叫一聲,然後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額頭。「我怎麼這麼笨!就沒想到這一層呢?」
禧珍雙眼蒙蒙的,她像是听懂了永琰的話,又像不明白。
「傻丫頭,盡避放寬心吧,有妳額娘在天上保佑著妳!」他對禧珍道,這時語調是溫柔的。
禧珍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只管愣愣地瞧著他……
「吃飯吧,飯菜都涼了!」永琰自顧自吃飯。
他覷眼瞧著,禧珍終于端起飯碗。
她猶豫了下,然後怯怯地開口︰「你說要帶我上湖南?」
「妳不願意?」
她搖頭。「我怕阿瑪不同意。」
「不會!現在誰送妳到湖南,阿瑪都沒心思理會。」
禧珍筷子還沒動,又放下飯碗。
「又怎麼了?別別扭扭的。」永琰皺眉頭。
「我……」她咬著下唇。
「妳什麼妳?能不能別像個小媳婦一樣?」他扒了口飯。
「我不知道……」
「什麼?沒听見,大聲點兒!」他不耐煩起來。這丫頭,還真不是普通難搞。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永琰。」
「呀?」她眨巴著眼。
「永琰!」他放下飯碗,狐疑地問︰「別告訴我,妳還沒學識字?!」
她屏著氣點頭,在他不耐煩的目光下。
「老天!」他喃喃詛咒。「把手伸出來!」
「為什麼?」
他懶得解釋,干脆主動捉住她軟軟女敕女敕的小手。「看清楚了!」
一點、一橫豎、急鉤再短挑、一撇到南洋……
一個「永」字,再一個「琰」字,這夜,就這麼在禧珍的手心上烙了印。
可教人料不到的是,這天夜里皇上忽然降旨,要求安親王府永琰貝勒著即備馬,隨議政王大臣赴邊汛駐防,听候派遣。
烽火將起、漠北戰事已不可避免。
兩人連見一面道別的機會都沒有,當夜永琰領命後已乘快馬先行至京外,待隊伍齊備後趕赴北邊!他對禧珍的承諾,成了永遠也無法實現的遺憾!
三日後,送禧珍和春蘭往湖南的只有王府管家。
這年,永琰十八歲,他的額娘正盤算著待他回京後,給他物色福晉人選。
第三章
而失去親娘的禧珍……
離開北京城這年,她其實還不滿八足歲。
湖南是額娘的故鄉。
然而禧珍選擇在杭州居住,是因為她喜歡杭州的山與水。十三歲那年來到杭州城西游湖,她便被這一汪靈逸秀水、遠山含黛的景致所吸引,就此攜著兩婢兩僮還有春蘭,在這三面青山一面城的西湖畔邊,就此長住。
「小姐,吃飯了!」遠遠的,春蘭在那竹籬笆圍成的院子里,扯著嗓門用力朝她家小姐揮手。
禧珍離開王府不到半年,安親王便去世,當時王府沒有派遣任何人前來報喪,直到每年南下一次為禧珍送米、送布、送白銀的總管,見到禧珍時輕描淡寫地提起王爺過世一事。
自此之後,禧珍就不讓春蘭再喚她格格。
她明白,既然阿瑪已經去世,她將可能永遠無法回到王府。既然如此又何須再喊她格格?這虛有其名的稱謂,听著只讓她心口兒覺得酸。
「知道了!」小碗吆喝回去,然後回頭對主子道︰「小姐,春蘭喊吃飯了呢!」
禧珍從田里站起來,對跟隨自己下田的婢僕道︰「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盤子,快到前院洗手,準備吃飯了!」
「小姐,那您呢?」小碗問主子。
「我把種子全播到苗床後,便回去吃飯。」禧珍回答。
「這怎麼成!」小碗可不依︰「再怎麼說,也沒有讓您一個人下田的道理呀!」
「是呀!」小杯子道︰「我們全都留下!小碗和小碟給土地切板子做水溝讓您播種,我和小盤子就負責放肥、鋤地覆土!」
禧珍張大眼楮問他們︰「你們明明知道春蘭食量大,卻都不肯吃飯,一會兒春蘭要是把飯菜全都吃光,大伙兒豈不全都餓肚子了?我讓你們回去,是要你們先佔著桌子,別讓春蘭把我的份兒也給吃光了,你們怎麼就全不明白呢?」她挺認真地對眾人說。
大伙兒一听,不由得你瞧我、我瞧你,然後小碗先噗哧一聲笑出來!
接著四個人全都抱著肚子笑起來。
「小姐說得也是呢!」小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麼咱們誰也別吵了,小姐,不如咱們全都回去佔桌子,好好吃頓飽飯,等吃飽後有力氣再回來,把半個園子的苗床都播下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