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濯王妃欲言又止,半晌才緩緩地道︰「都是娘不好,肯定是娘造了孽,竟要回報在妳身上——」
「娘,快別這麼說、別再這麼說了!」明月抱著母親,強自壓抑著自個兒要流下的淚水。
濯王妃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不再說下去了,可她的意思還不夠清楚嗎?如果月兒不知道她要說些什麼,就不會要她別再說下去……為了這孩子臉上那不該有的胎痕,濯王妃一直以來深深內疚……寡母孤女,原本只求平平靜靜過日子就夠,可老天爺卻自有安排。
現下,她們自己的命運,早已經不是自個兒所能掌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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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您要的東西來了。」西門炎的家臣傅思成,送了一張帖子至主子面前。
西門炎從書案前抬起頭,取餅博恩成奉上的紙帖,展開過目。
「為何沒有畫像?」西門炎問。
「這——說來十分奇怪,非但這位明月郡主從來不自踏出過濯王府一步,自從濯王爺死後,十八年來,濯王妃也同樣關在府中、足不出戶,濯王府內大小瑣事皆由府里的老營家出面打理,因此外面的人竟然沒有一個能夠得悉,這位明月都主生得是美是丑。」傅思成恭謹地回道。
「是麼?」西門炎挑起眉。「無妨,知不知道都無所謂,總之下個月十五迎娶明月郡主,就依著宋帝的話,照辦便是。」他冷淡地道。
「皇上出這招怪棋不知是為了什麼?爺當真要理會?」傅思成卻問。
西門炎咧開嘴。「思成,咱們南來的目的是什麼?」他問。
暗思成笑道︰「爺的意思,是要來個順水推舟?」
西門炎搖頭,沈著的冷眸掠過一抹陰沉的冷光。「宋帝的念頭如何,不必去理會,他來一招、便擋一招,以靜制動足矣,咱們自有大事待辦。」
暗思成臉色一整。「正是。」
他神態恭謹,臉上大有佩服之色。
外間傳言西門氏有遼族血統,謠言雖然甚囂塵上,卻沒有一人能夠證實。
但西門氏縱橫于宋、遼之間,連宋帝都要倚靠他們聯絡經濟、打通關節,卻是不爭的事實。
只有當年隨著西門氏遷居汴梁的舊家人才知道,西門煚和西門炎的生母為同胞姐妹,出身自契丹貴族。
至于西門氏的先祖,其實也與契丹人有關。追溯上代,西門氏的祖先曾經是契丹八部領袖之一,為避耶律阿保機滅八部之禍而南遷,直到西門炎的父輩才又重回契丹,娶了契丹蕭姓貴族為妻。
而傅家由來便是西門先祖在契丹稱王時的家臣,故西門氏與大遼淵源之深,是傅思成傾記在心的事兒,連宋帝也未能得知。
「只是不知這明月郡主相貌如何,若是個妖怪夜叉,豈不是委屈爺了?」少頃,傅思成說笑。
西門炎撇開嘴,無情地道︰「娶這個女人不過是權宜之策,相貌美丑又如何?
她能待得多久,都還是未定數。」
「只怕這明月郡主同其它女人一般,當真愛上了爺,人道︰痴情女子最難纏!
屆時可別是個甩不月兌的麻煩了!」傅思成笑道。
西門炎瞥了傅思成一眼。「有什麼難的?我不是煚,不是天生痴情種。」口氣雖然平淡,卻夾了一絲冷意。
暗思成自然明白西門炎話中的意思。
西門氏兩個主子性格迥異,西門煚待女人溫存多情,天生是個風流種;西門炎卻陰驚冷酷,為達自的,就算對女人也絕不留情!
「那麼,爺打算讓未來的西門夫人住在哪一間房?」傅思成問。
西門府廂房,向來以「梅蘭竹菊」制名,頭號「梅」字房自然是王子的居所,以下「蘭竹菊」三房,則按來客地位身分,安排住處。
西門炎斂下眼,目光轉回書案上。「蘭亭左側的小綁收拾一遍,讓她住進那里。」他淡道。
暗思成愣了一下。「爺是說——大屋後的小綁?」他微感意外。
原以為炎少爺至少會命他收拾東廂菊字房,讓明月郡主居住,沒料到竟然會是蘭亭左側的小合───那小綁內總共只有一廳、一房、一院,之前是小姨娘的住所,炎少爺如此安排,明顯有輕蔑、冷落的意味。
西門炎沒再答話,只隨意點頭,專心研究起案上的卷宗。
暗思成極了解西門炎的脾氣,知道話就到此,炎少爺的意思已經再明確不過!
他不再多問,當即轉身退下,離開書齋。
看來這個未過門的少夫人,在炎少爺心中確實僅止是個有名無實的空殼子,炎少爺若居心要冷落一個人,那是再絕情也不過!
只怕等那明月郡主歡天喜地嫁過來,才會發現西門夫人這個頭餃並不好受,一切終歸只是夢幻泡影、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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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嫁到西門府那日,是個少見的大雨天。
時序已經入秋了,她身上的嫁衣雖不單薄,可因為兩勢實在太大,方才在外頭淋了些雨的緣故,現下她雖然安坐在新房中,身上卻冷得直發顫。
懊是初更了吧?她僵直著身子已經在房中坐了半日,卻仍然沒等到她的「官人」進來。
明月實在冷得受不住了,她輕輕掀起兜在自個頭上的紅綢,環自四顧,房前桌上擺了幾碟點心,點了兩根紅燭,小小一間雅房,映得一室光明。
回自一望,她見到床上有件紅色被褥,便拿起來被在自個身上,希望能抵御寒意。
可好似有些一事兒不太對勁。
明月從喜床上站起來,被著被褥在小室里繞了一圈,終于發現不對之處。
她嫁到西門府,雖然不曾奢望周有什麼富貴,但畢竟是嫁進汴梁城里最有權勢的西門府,何以新房竟然這麼窄小簡素?
從扇窗內望出去,明月直直地盯著窗外一池碧潭,清冷地映著天上一輪皎潔皓月,心下隱隱有一絲怔仲……正當她發呆的時候,房門突然「呀」地」聲被推開,明月一驚,匆忙要覆回蓋頭已經來不及───「呀!」
來人顯然反而被眼前這個身披嫁娘紅衫的女子嚇著───若不是兩根安在桌上的紅燭照得通室明亮,此刻海棠當真要被這半邊臉色黑紫的「怪物」嚇了一跳!
「我的老天爺妳、妳就是明月郡主?」
海棠西門府的大丫頭瞪大了眼,大剌剌地盯著明月左瞼上的紫色胎痕,眼中透出毫不掩藏的厭惡和鄙視!
「我,我是,妳是……」明月不知所措地應著。
昨晚濯王妃還細細囑咐出嫁時一切規矩,明月當然知道不該自行掀起蓋頭,可她實在冷得緊了,這才會做出不合禮儀的事來。
「我的老天爺……」海棠又夸張地嘆了一嘆,臉上的驚訝稍稍和緩,卻取代以譏誚的冷笑。「怎麼妳居然——居然是長得這個樣兒!」
明月沒有胎痕的另一邊瞼,瞬間慘白得幾近透明。
這名突然來到自個兒新房的女子是誰?她話中的譏誚之意再明白也不過,可自己同她並不相識,她為什麼要拿自己臉上的——缺陷取笑?
「這樣也好!」海棠突然掩嘴嗤笑一聲,風言涼語地道︰「還好爺兒不進房來,要不半夜轉醒過來,一翻個身,豈不給嚇死了?」
話才說完,似乎覺得自己言語頗具創意,忍不住又是輕聲一笑,十分得意。
明月全身僵住,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海棠字字句句傷人的言語。
「姑娘,我並沒有得罪妳……」明月白著臉兒,怔怔地盯著眼前嬌笑如春花的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