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匡抬眸看著他,唇邊泛起一抹苦澀的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件事……或許是因為你救了玄歌吧。這麼多年來,我不曾看過她如此健康又開心的模樣……不管我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做到;而你,卻辦到了。」
「我說過,我有我的目的,你別把我想得太好。」語氣淡淡。「醫治她只是一種防範的手段,選擇幽靜的梅林做為養病之所也是因為方便監視,這里是通往銀川的必經之地。」
稷匡緩緩地搖了搖頭。「我相信自己的感覺。若只是拿玄歌當威脅的籌碼,你無須討她歡心,為她造秋千、抓雪兔……玄歌最喜歡雪兔了,沒想到連這一點你都知道。」
事實上,在經過初時得知他真正身分的驚駭後,他靜下心來,仔細一想,便愈來愈覺得他不會傷害玄歌。尤其這幾天的相處與觀察,他更發現他對玄歌十分細心關注;盡避他的神情看似冷淡,目光卻始終系在玄歌身上,時時留意著她的狀況。
對此,蒼衣不做回應,只道︰「稷爺難得如此多話,該是心里有事吧?」
「我確實有心事。」他並不否認。「我以為我可以一直保護著玄歌,可如今恐怕……」說著,突然停頓下來,臉上浮現擔憂之色。
前天傍晚,大鄢國太子一行人已經抵達。瞧見太子的模樣後,他心里便沒來由地生起一股不安。那鄢閭看似俊雅溫文,一雙鳳眸卻精光隱隱,透著幾分霸氣與深沉;還有那位始終跟在他身旁的國師,一身巫祝打扮,散發著詭譎陰冷的氣息。自從見了他們兩人,他便一直覺得心緒不寧。
昨日,听晴歡說,丈人與大鄢國太子、國師等三人在書房里商量事情,足足待了好半天;可丈人卻沒跟他提及任何有關雙方商談的內容。
令他困擾的另一件事是,玄歌會喜歡大鄢國太子嗎?如果她不願嫁與鄢閭,自己該怎麼幫她?
蒼衣見他臉色沉凝,挑眉問道︰「稷爺究竟在擔心什麼?」
稷匡遲疑了片刻,緩緩地搖了搖頭。「其實也沒什麼……」盡避心里不安,但他終究沒把內心擔憂的事說出;或許一切只是他多慮了。
明白他有所保留,蒼衣只是淡淡一笑,並不追問。而後起身道︰「藥快涼了,我該給二姑娘送去了。」
話畢,端起藥碗走向屋前,留稷匡一人在灶房里繼續傷神。
第七章
「蒼公子,還要多久我的病才能完全好起來?」
這一日早上,喝完藥湯後,管玄歌隨即開口問道。雖說這藥湯的味道她多少也習慣了,但那股熟悉的血腥味依舊教她忍不住皺眉。
「二姑娘可是急著想離開這里?」蒼衣不答反問。
「我……」管玄歌微愣了下。不,她並不想要離開這里。住在梅林養病的這段時間是她自懂事以來感覺最無憂最快樂的日子,只是……這幾日只要一面對他,她便會想起那一夜他怪異的眼神和話語,然後心口又無端地緊促了下,失去原來平穩的律動。不知怎地,這讓她愈來愈不敢與他對視,伯胸間又傳來那陌生的、教人無措的莫名悸動。
「二姑娘想回村子里嗎?」蒼衣又問,眸光直鎖住她的眼。
一接觸到他彷佛帶著溫火的目光,她微微臉紅地垂下眼,心口又怦怦跳起來了。她想回村子里嗎?不,她不想。驚覺到這個事實,一抹困惑又訝然的神情不由得浮上她的臉。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想回村子里。那里有阿爹、大哥、姊姊和姊夫,他們都是她最親最愛的人呀,她到底是怎麼了?
「妳在想什麼?」低沉的嗓音響在耳際,猛一抬頭,卻見他不知何時已靠至她的身邊來。
「你……」近乎貼身的距離讓她不覺又紅了臉。這屋里只有她和他,他的貼近不免教她心里一陣慌,很快地移開眼,閃避他注視的目光。
「這幾天妳好像很怕看著我似,能讓我知道為什麼嗎?」不再稱呼她二姑娘,深邃的眸蕩著了然的笑意瞅住她。那天他說的那一番話肯定嚇著了她,其實就連他自己也感到有些驚訝。
然而那樣的念頭就這麼駐扎在他心上。孤寂了這許多年,身邊有個伴會是什麼滋味?在修行的長生之路中從沒想過找個伴侶的他,頭一次生起這樣的念頭。
「我、我沒有……」管玄歌微微結巴,心跳又開始失序。她不禁困惑地自問︰自己到底是怎麼了?自從那一夜起,她感覺好像有什麼事情悄悄改變了,她的心也變得好奇怪,卻又不知該如何形容。
「妳有,妳在想那一夜我說的話,對嗎?」他噙著笑,俯下臉貼近她的頰畔,溫熱的呼息拂過她細女敕的肌膚。
心口一跳,她抬眼愣看著他,他如何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
「如果我醫好了妳,妳想妳阿爹可會允我一個要求當作給我的報酬?」話兒一轉,他突地輕聲問道,神態雖然十分悠閑,可看著她的眼神卻是深沉而認真。
她愣了一愣,雖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但仍輕點了下頭。「蒼公子對我有治病之恩,理應得到報酬,阿爹他一定也這麼想。」
「是嗎?不管我有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
她本想再點頭,可他嘴角那抹神秘的牽動讓她不由得遲疑了。「嗯……只要是阿爹和玄歌能力所及的事……」見他笑意漾深,更顯詭異莫測,嘴邊的話就這麼止住了。
「我的要求很簡單,絕對不難辦到。」他向她保證,目光牢牢地鎖住她。
「嗯……」管玄歌心慌地應著,再一次躲開他的視線。不知怎地,她總覺得他的要求並非他所說的那麼簡單,卻又沒有勇氣直接問他。
「妳不問我是什麼要求嗎?」他挑眉笑問,淺淺勾起的唇似在嘲弄她的膽小。
輕柔的低嗓讓她心口又是噗通一跳,他的聲音彷佛會勾魂似,教她怎麼也不敢抬頭看他,只是繼續沉默著。
然而,蒼衣卻沒打算放過她。
「我不貪心……」他在她耳旁低低沉沉地吐語。「我保住了妳的命,那麼妳就該屬于我,這個要求是不是很合理?」事實上,跟著他她才能活命,而這便注定了她該是屬于他的。
聞言,管玄歌倏然一驚,旋即抬眸愕瞪著他。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說,純粹只是為了索取報酬嗎?
似是能感應她心里所想,他對住她的眼,又道︰「還記得那一夜我說過的話嗎?我的族人尋找伴侶向來只要專情而唯一的一個,當我們認定了一個人,就非得到不可;而妳就是我要的那個人。」
她困惑地搖搖頭。「我不懂……」在她的認知里,所謂的伴侶是兩個人互相愛著對方,可她與他……
「妳不是也想身邊有人陪著嗎?有個人分享妳的喜怒哀樂,兩心相許,共度一生。」誘惑的輕嗓驀地揚起,打斷她的思緒。「這世上沒人比我更了解妳了,妳的親人並不能給予妳快樂;跟著我,妳不會再感到孤單寂寞,也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感覺,為了苦思無解的姊妹情仇一再地暗自神傷。」
「你……」她驚愕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對她內心的感受知悉得這麼清楚,彷佛早已認識了她似。
「妳很驚訝我為什麼對妳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是吧?」她的表情讓他一笑,隨之神情一斂,目光沉沉地道︰「如果我說,我是為妳而來的,妳相信麼?」
稷匡說得沒錯,用自己的血為她治病並非只是表面上他所說的原因。這十年間,關于她的喜怒哀樂種種心情,他全都一一感受到了。一開始只覺得興味、有趣,可漸漸地,他發覺自己愈來愈專注、留意與她之間的感應,一種名為「心疼」的陌生情緒也在不知不覺間自他心頭慢慢滋生,一點一滴不斷地累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