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匡頓時無言。看來丈人早已打定好主意。原來女子生得貌美,並非全然是好事。
「稷匡,你還記得你爺爺曾說過的話嗎?」管崇淵接著又道︰「他說玄歌是我的福星,定能助我興盛族邦、榮歸故土;如今該是他預言成真的時候了,總算不枉她娘為了生下她而送了一條命。」
听聞此話,稷匡心情不覺萬般沉重,臉色也十分沉凝。原來玄歌在丈人心中的價值僅是如此……當初爺爺的一番好意,如今卻讓玄歌成了丈人的籌碼,這真是始料未及啊。
無言以對的他,只覺心神不寧,一股風雨欲來的預感隱隱漫上心頭。
夜里,管玄歌睡不著覺,如往常般起身披衣踱至前廊,坐在秋千上靜靜地望著頭頂的夜空。
自從有了秋千,她更喜歡在夜里觀賞月色,細細品嘗這份美好與安寧。
今晚的月光有些稀微,彎彎的上弦月蒙著薄雲,反教周邊的星子搶去光彩。那星子一閃一閃的,讓她不禁看得入迷。
突地,開門的輕微聲響驚動了她,回眸一看,蒼衣挺拔的身影映入眼簾,但見他雙手環胸,狀似悠閑地斜倚著門扉而立。
隨即,她抿唇淡笑。她不該感到驚訝的,畢竟有許多個夜晚,他都是這麼尾隨在後,陪伴著她。她想,他是不放心她吧,擔心她的身體會出狀況。他真是個好大夫,雖然他的外表看起來實在不像。
轉回視線,她繼續凝望夜空,並輕輕地搖晃起秋千。
「不過是一片漆黑的夜幕,妳卻好像百看不厭。」
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讓她一愣。她沒想到他會開口和她說話,不再像以往那般,只是靜靜地陪伴著她。
驚訝過後,她微微一笑,回道︰「我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這樣望著夜空,連星星月亮的模樣都快不記得了。你知道的,我的病讓我一直以來只能待在房里,甚至多半時間是躺在床上;像現在這樣悠閑地觀星賞月,是從前做不到的。」
蒼衣心下微動,眼底下覺浮上一抹柔光,月兌口的卻是︰「山中夜里寒氣重,確實不利于妳的身體。」
「我不怕。」她回眸看著他,笑顏漾深。「有你在,我不會有事的。」語氣充滿了對他的信賴,怕是連她自己也沒察覺。
蒼衣微微挑眉。「妳就這麼相信我的醫術?」
她輕點了下頭。「這三個月來我不曾再發病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說著,臉色微赧地笑了笑,又道︰「本來我總覺得你不像個大夫,甚至覺得你是一個怪人,你和姊夫很不一樣。」
「哦?」他不覺挑高眉,一臉興味地看著她。
「其實,應該說是我的偏見吧。」她坦率地說出自己一開始對他的觀感。「我所知道的大夫不過是從書上看來的,唯一接觸過的也只有姊夫一人,實在不該以外貌來衡量一個人。雖然你給我的感覺和姊夫不同,但和你相處過後,我認為你同他一樣,都是能讓人信賴的人。」
這是她的真心話。在她眼里,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好人,雖然總是一臉淡漠,但他為她造了秋千,還送她雪兔解悶,粗獷外表下的他,有一顆溫柔細致的心,這讓她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
「信賴……」他的眸光微微一黯,垂下眼睫,再揚起時,眸底透著一絲奇異的星芒。「妳真的信賴我?」
她毫不遲疑地點頭。「還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嗎?你說每個人身上都有獨屬于自己的氣味,我想你也不例外。我從你身上聞到一股屬于青草與泥土的香味,讓人感覺很舒服、很安心,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面帶猶豫地看著他好一會,她才接續道︰「我還聞到一股孤獨的味道……」他的背影總給她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彷佛曠野里的一匹狼。
聞言,蒼衣方寸震動,慣常冷淡的神情起了一絲波動。眸光一沉,他緩緩走至她面前。
「孤獨的味道……」他對著她輕語,聲音低沉且微啞,雙眸緊鎖住她,緩緩地勾起一抹笑。「這倒是挺讓人意外的。妳能告訴我孤獨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避玄歌愣愣地瞧著他的眼,他的眼底閃著奇異的碧綠光點,這一刻,他看起來和平常有些不一樣,彷佛帶著一股……侵略性。
「呃,孤獨就是、就是……孑然一身孤零零的……」莫名地有些慌了神,心口緊了一下,不似發病時的疼痛,而是一種沒來由的顫動。
「就像妳一樣嗎?」他突地伸手拂開她鬢旁的一綹烏絲。這十年來,藉由她額上的朱疤,他不只感應到她病弱如殘燭的身體,還有那深深的哀傷、寂寞與孤獨;她的心情一一傳達給了他,讓他由一個冷漠的旁觀者悄然不覺地有了改變,千百年來不動的心竟因她而有了不同的風貌。
「我?」管玄歌微一皺眉。「我、我有阿爹、大哥……姊姊和姊夫,並不孤獨。」他輕拂她發絲的舉動讓她的心跳莫名加快,說起話來也微微結巴。
「是嗎?」他嗤聲一笑,似是不以為然。「妳阿爹和妳大哥心里想的只是如何恢復往日風光,重享榮華;大姑娘心里只有稷爺一人;至于唯一真正關心妳的稷爺,卻是身不由己,不得不與妳保持距離;這樣的妳,不孤獨嗎?」
這一番犀利的話語說得她心神一震,無從回駁。
她應該感到傷心難過的,但不知怎地,此刻她的心情卻很平靜;或許是已經習慣他直接又凌厲的話語了吧,她發覺自己好像變得比較堅強了。
「也對,我和你同是孤獨之人。」不由得淡然一笑,停頓了下,她好奇地看著他,突問︰「蒼公子,你外出這麼久,難道沒有人會擔心你嗎?」
他輕笑了聲。「妳都說我是一個孤獨的人了,有誰會擔心我?」
「你一個親人也沒有?」她微愣。「我以為你該是娶妻了。」他看起來年紀與姊夫相近,應該成親了才是。
「妻子?」他微一挑眉。「我沒想過娶妻。一
「為什麼?」她不解。「你難道不想身邊有人陪著,有個人分享你的喜怒哀樂,雨心相許,共度一生?」就如同姊姊和姊夫那般恩愛、相依相偎,她每每看了都覺萬般欣羨……想著想著,不覺露出向往的神情。
然而,對她而言,那雖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卻也是她可望不可即的。
似是听出她話語中的渴望,蒼衣垂眸睇凝著她,笑道︰「二姑娘說的,可是自己心中的願望?」
「啊?」她怔愣了瞬,雙頰隨即染上紅暈,因為被看穿而覺得有些羞赧。「我……我只是覺得如果能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輩子相守在一起,一定是一件很幸福很快樂的事……」說著,突地止住不語,臉色也黯淡了下來。
片刻後,才又輕漾開一抹笑,佯裝輕快地道︰「不過,我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並不適合婚嫁,能活下去就該滿足了。」
聞言,蒼衣皺了皺眉。不知怎地,他發覺自己竟不愛听她說這種傷感的話。
「如果我非但能讓妳活下去,而且還活得好好的,那麼要實現妳心中的願望也不是太難。」不假思索地,他嘴里溜出這樣的話來。
避玄歌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妳不相信我有這樣的能耐?」他的語氣有些不悅。
她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認為自己不該太貪心,讓你為了我更加耗費心神。」這些日子為了醫治她的病,上山采藥、熬藥,他皆親力而為,卻無利益可圖;這樣的恩惠,她如何報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