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深感困惱卻也迷惘。
難道他是受了一個多月前晴歡那一番指控的話語所影響?
他真對玄歌懷了不該有的情愫?
不是的,他只是關心她︰心疼她,當她是自己的妹子般憐惜。再一次地,他在心里這麼告訴自己。
只是……這一個半月來他的魂不守舍與心煩意亂又該怎麼說?他無法不惦記著玄歌,無法不去想她的病情進展得如何;更無法揮去那日見她倚靠在蒼大夫懷里的一幕,以及當時泛上心頭那股莫名的怏然情緒。
蒼大夫他……可是對玄歌別有意圖?
隨即,自厭地皺了皺眉。他何時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氣量褊狹之人!
心緒浮躁得再也坐不住,索性闔上書冊,站起身來,想到房外透透氣,讓自己紊亂的心緒平靜下來。
出了房,剛跨進前院,就見管祁修匆匆忙忙走進丈人的書房,一邊興奮地嚷著︰「阿爹,坤叔捎回好消息了,你瞧瞧……」
坤叔?訝異地微一蹙眉,正想跟進書房,身後突地傳來妻子柔聲的叫喚︰「稷郎,原來你在這兒。」
避晴歡端著食盤來到他身邊,笑盈盈道︰「我給你熬了雪參湯,來,趁熱喝了。」說著,騰出一手拉著他在院里擺設的石桌旁坐下,然後將參湯端至他面前。
他微微一笑,依言輕啜了一口參湯後,溫聲道︰「晴歡,妳有孕在身,下次別再這麼辛苦為我熬湯了;況且,該補的人是妳才對。」
「一點也不辛苦。」管晴歡搖了搖頭,笑得好不溫柔。「為你做任何事我都覺得快樂。」懷胎四月,她的肚子微凸,卻不明顯;倒是臉色豐腴紅潤多了,顯見心情甚是愉悅。
然而,對著她的笑顏,他眼底竟恍惚地迭映上另一張臉龐……
隨即,心神一震,趕緊收攝不該有的幻影,捧起參湯猛然一灌。
「瞧你,喝得這麼急,小心燙嘴!」微嗔的輕柔笑語隨之揚起,並沒有發覺他的不對勁。
是啊,參湯確實燙嘴,最好把他的神智也給燙醒過來。稷匡抬起頭看著妻子,俊雅容顏不自禁地閃過一絲復雜神色。
「怎麼了?怎麼這樣看著我?」
「沒什麼……」他趕緊移開眼,匆促一笑,視線正巧對上剛從書房里走出來的管崇淵與管祁修父子倆。
一瞧見他們夫妻倆,管崇淵立即走上前,心情大好地笑道︰「你們在這里正好,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避晴歡與稷匡連忙起身。「阿爹,我沒見過你這麼開心的模樣,到底是什麼好消息?」擅于察言觀色的她柔聲笑問。
「還記得妳坤叔叔吧?」管崇淵撫著長須道︰「半年前我讓他帶著幾個部屬出谷察探現今外面世道的形勢,他來信說北方五狄之國以大鄢國最為強盛,他甚至獲得當今大鄢國主公的信賴與重視,在明了我們的情況後,對方有意相助我族回歸故土;半個月後,大鄢國的太子和國師還會親自來訪哩!」
聞言,稷匡心里沒來由地打了個突,隱隱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太好了,阿爹,你多年來的願望終于要實現了。」沒發覺丈夫的異樣,管晴歡同感欣喜地道。
「是啊!」管崇淵微笑地頻頻點頭。「趁這次對方來訪,我們可得好好拉攏拉攏。我想,再過不了多久,咱們就可以離開這里了。」說著,目光轉望向女婿,又道︰「稷匡,等會兒你陪我到梅林探望玄歌一趟,都兩個多月了,她的病情也應該有所進展了吧?」
「這……」稷匡回望妻子一眼。
似是明白他的遲疑,管晴歡微笑地接口︰「阿爹,我也有好些時間沒看到玄歌了,要不,讓我也隨你們走一趟吧。」
「不了,妳留下來。」管崇淵立即否決。「貴客不久即將到來,妳和祁修好好商量要如何招待客人的事。」
「……」管晴歡臉色微微一凝,隨即垂下眼,勉強笑著回應道︰「是,阿爹。」
第六章
還沒到達竹林小屋,管崇淵與稷匡便听見一串玲瑯的嬌笑聲。
兩人同時愣了一下,旋即微感訝異地對看一眼。如果沒听錯的話,方才那笑聲該是出自玄歌。多麼難得啊,他們已有許多年不曾听到她如此開懷的笑聲了。
「小姐,這只雪兔圓滾滾、胖嘟嘟的,好可愛喔!」隨後傳來小丫鬟同樣開心的笑語聲。
避崇淵與稷匡來到竹屋前,瞧見管玄歌懷里抱著一只雪白的兔子坐在廊下垂吊的秋千上,那兔子還伸出紅紅的舌頭不斷舌忝著她的掌心,逗得她輕笑不斷。
「玄歌,阿爹來看妳了。」管崇淵率先出聲喚道,走上竹屋前廊。
聞聲,管玄歌立即抬起頭,一瞧見父親,便即欣喜地站起身來。
「阿爹!」開心地迎上前,眸光瞥見另一道修長身影,忙又喚了聲︰「姊夫。」
稷匡微笑地輕點著頭,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臉上流連不去。一個多月不見,她的臉色更加紅潤了,那帶笑、發亮的眼,神采奕奕的模樣,是他從不曾見過的。
「玄歌,阿爹的好女兒,妳的氣色看起來好多啦。」管崇淵也細細打量著女兒。「這些日子妳的情況還好吧?可曾再發病?」
避玄歌搖搖頭。「多虧服了蒼大夫的藥,已經好多了。」
「是啊,族長。」小翠笑著接口道︰「蒼大夫好厲害呢,小姐喝了他的藥,身體和精神都好多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管崇淵笑著頻頻頷首,滿意地看著女兒愈顯光采美麗的臉龐,心中暗自有了盤算。
「咦!這里什麼時候多了架秋千?」稷匡好奇地問。
「是蒼大夫特地為小姐造的。」管玄歌還來不及開口,小翠已搶先回答。「他怕小姐悶,偶爾想到外面透透氣,所以造了架秋千;就連這只可愛的雪兔,也是他抓來給小姐作伴的。」
「蒼公子真是用心啊!」管崇淵又是點頭微笑。「咦!怎麼不見他人呢?」
小翠一張圓圓笑臉登時收住,吞吞吐吐地道︰「呃,蒼大夫他……他正在後頭灶房幫小姐煎藥。」
聞言,老眉微蹙。「煎藥?!這種小事情怎好勞煩蒼公子親自動手?」一旁的稷匡也同感訝異。
「族長,不是小翠偷懶!」小丫鬟趕緊解釋道︰「是蒼大夫說給小姐服的藥方很特別,火候與時間必須拿捏得很好,所以、所以他堅持親自為小姐煎藥。」
「阿爹,小翠說的是實話。」管玄歌也趕緊開口幫忙說明。「蒼大夫細心又嚴謹,凡事親力親為。」
「原來是這樣啊,真是勞煩蒼公子了!」說著,轉身吩咐女婿︰「稷匡,你去請蒼公子出來,我要當面向他好好致謝。」
稷匡點頭,隨即從廊檐走向屋後。
罷要轉身從後門進入灶房時,卻不經意自微敞的窗欞空隙瞥見驚人的一幕。就見蒼衣坐在桌前,舉起手腕對著桌上擺著的一碗冒著熱煙的藥湯,一滴滴紅稠的血像水珠子般自他腕間落入藥湯里,碗旁還放著一把沾血的匕首。
眼見這一幕,他心里一陣驚駭震愣。他……竟然以自己的血入藥!這是什麼道理?還是……他正在使什麼邪門歪術?莫怪他堅持要自己親熬湯藥!
不假思索地,他立即沖進灶房。「蒼公子,你在做什麼?!」
蒼衣眼神一凜,卻沒停下手邊的動作。片刻後,才收回手,隨意包扎一下,再以腕套套住,遮蓋傷口。
「我做了什麼你不是已瞧得一清二楚了嗎?」語氣甚為輕淡,似是一點也不在乎讓他撞見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