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煉多年的牠,流竄于血液中與生俱來的殘冷因子並沒有收斂多少,牠只是懶了、倦了。所處的深山幽谷一如數百年來的荒涼寂寥,沒有什麼值得牠花費心神去掠奪、挑戰的,牠已經這樣平淡地過了五百年。
但人族的出現為牠帶來了一絲興味,牠的心有些蠢動起來。不是嗜血的蠢動,而是一種敏銳直覺的蠢動,血液中彷佛有什麼被激起,牠可以嗅聞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雪衣的顧忌是正確的,收留人族很可能會為北荒之野的狼族帶來禍端,但那又如何?牠已經許久不曾感覺到熱血在身體里竄動的刺激感。
思緒與注意力重新回到石床上的小人兒,碧綠的眼眸淡覷著純稚無邪的睡顏。那人族頭頭珍視她是因為純粹的親子之情嗎?抑或這娃兒還有其它用處?
牠實在好奇呵!當初那個躺在牠爪牙下渾然下知凶險的娃兒將來會變成什麼模樣?也會染上人性的貪婪和自私嗎?眼下天真無邪的睡顏能持續多久?
她的壽命注定不長;墜落冰河讓寒氣凍傷心肺的她,還必須承受病痛之苦,直到生命終了;牠懷疑她是否撐得過二十歲。
不過這一切都必須等到多年以後方能知曉,而這等待的過程中,觀察一切的變化便是牠最大的樂趣。人,畢竟是天地中最有趣、最具挑戰性的生靈哪!
就不知道明天一早,當這小娃兒醒過來時,看到牠的模樣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大概會嚇得暈死過去吧。
牠微瞇著眼,抱著嘲諷的興味有趣地想著。
結果,她時睡時醒地足足昏迷了五天。
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是沒有變身的他--一頭體型碩大、眼神凌厲,渾身玄黑中帶著白毫的大狼。
但顯然地,他的料想錯誤。
此刻,一雙圓滾滾、黑不溜丟的大眼楮正一瞬不瞬地盯著牠直瞧,小巧的鼻幾乎貼上牠的,好奇十足,哪里看得到一丁點害怕的神情。
初生之犢不畏虎,這娃兒還真有些教人刮目相看。
「哇,好大的狗狗喔!」小玄歌一骨碌爬起,跪在石床上繼續盯著牠瞧,小手還好奇地模向牠額前的白毫。
蒼衣忍不住皺眉。原來她把牠當成狗了,堂堂北荒之野的狼王竟被看成一只小狼犬,實在有損牠的威風。牠隨即站起身,綠瑩瑩的眼眸俯視著仰高脖子呆愣著眼瞅牠的小人兒。
然而,即便是這樣,她漆黑如星子的澄澈眼眸依舊不見一絲恐懼,有的只是滿滿的好奇與驚訝。
「大狗狗,你是從哪里來的啊?」她竟然還開始跟牠說起話來。
「這里是什麼地方啊?你的主人呢?」揉揉眼,開始好奇地東張西望著。「我記得我追著一只兔子跑,追著追著……就……好冷好冷……」小小身子驀然顫抖了下,彷佛憶起渾身冰涼的那一刻。
蒼衣看著她,而後從一旁的石桌上咬來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推至她面前。
小玄歌圓睜著眼看牠。「你是要我喝掉這碗湯嗎?」隨即見牠朝她擺了擺尾巴,她又驚奇又好玩地笑開臉來。「大狗狗,你听得懂我說的話呀?好神奇喲!」
圓溜溜的大眼一邊好奇地盯著牠瞧,一邊接過碗來就著嘴喝下,可才喝了一口,小小眉頭立即垮成八字眉。
「哇!好苦喔!」朝眼前的大狗狗擺了一張苦瓜臉,本想放下碗不喝了,可大狗狗一雙綠眼一直盯著她瞧,讓她不由自主地將碗里的藥湯一口氣喝完。
見她喝下藥湯,蒼衣又躍回石床上,在她身側躺了下來,朝她低嗥了聲。
小玄歌馬上意會地趴在牠毛茸茸的背脊上。大狗狗身上的毛好溫暖又好柔軟喲,身上的味道也好好聞,像是青草和著土壤的香氣,這種舒服的感覺好熟悉呀,彷佛她已經這麼睡了好些天。她邊拿自己的臉頻頻摩蹭著,一邊開始自言自語︰「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狗狗,你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嗎?為了追那只兔子,我跑了好遠好遠喔!阿爹和姊姊現在一定急著到處找我,我得趕緊回去……」
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事情,圓圓的臉蛋瞬間憂愁地垮下,小嘴兒跟著扁了扁,喃喃地又道︰「可是,姊姊正在生我的氣……她說她討厭我……怎麼辦?我不要姊姊討厭我。她會來找我嗎?」
想著想著,眼眶忽地一紅,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嗚嗚……我好想阿爹、大哥和姊姊啊!姊姊不要討厭玄歌,姊姊帶玄歌回家好不好?嗚嗚……」
蒼衣靜靜听著,沒想到看似憨純活潑的她也有心事。牠以為她該是飽受疼愛的,這可從人族頭頭對她格外緊張的態度里看出來。這幾天,他幾乎派出族里所有人手不眠不休地尋找。
好個可貴的親子之情哪!就不知道這一份情在人性的試煉下還能保有幾分。
嘴角往上淺淺勾起一抹諷笑,牠垂眼望著方才還嚶嚶哽泣,此刻卻已沉沉睡的小娃兒;那無邪的睡顏似大雪後天地間最純粹的樣貌,純潔、寧靜且祥和,但牠知道,這張臉不會一直是現在這個模樣。
只不過,牠不免好奇,多年後的她,會有怎樣的一張臉……
十年後
「你瞧,她這到底是什麼病?怎麼一年比一年還要嚴重?」
雄渾的嗓音透著焦急,還隱隱藏著些許不耐。
稷匡眉心緊蹙地望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雪的少女,眼神陷入沉思中。
說也奇怪,自從十年前村人尋回失蹤的玄歌後,她便莫名染上心痛、喘咳不止的怪病。初始幾年,發作的頻率並不高,可這些年來,卻有加劇之勢。身為巫醫之後的他,翻遍了醫典古籍,試過無數方法,卻仍無法治愈她。
他的視線不經意間移至她額心那道朱疤,驀然發現水滴狀的疤痕竟紅得似血,還微微發著光……
「稷匡,爹在問你話呢,你發什麼愣呀?」管祁修沒耐性地粗聲喊道,打斷他的思緒。
一旁的管晴歡斂下眼睫,淡淡地回了句︰「大哥,夫君是在思考,你這麼大聲嚷嚷只會阻凝他的思緒,對玄歌的病可沒一點幫助,她這病最怕人吵了。」
三兩句話立即讓管祁修遭來父親一記瞪眼,只得訥訥地縮肩,一邊微感氣憤地瞪了她一眼。他這大妹子愈來愈伶牙俐齒了,自從嫁人後,膽子也好像大了起來,不怎麼將他這個做大哥的放在眼里。
「阿爹,你們先出去吧。」管晴歡轉而勸道。「玄歌這喘咳心痛的毛病由來已久,非三天兩頭就能根治,再讓稷郎多些時間琢磨琢磨吧,光是著急也不是辦法。」
嗓音溫婉甜軟,態度甚是柔和馴順,低垂的眸底卻泛著一絲涼冷和氣惱。為了這丫頭的病,稷郎已經兩夜不曾合眼,她心疼也氣憤。不過,她可學乖了;這些年來,她已懂得如何去應付阿爹和大哥,也懂得保護自己。
避崇淵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也是。就照妳說的吧。」眸光自床上愛女身上收回,轉望向女婿,又吩咐道︰「稷匡,玄歌就麻煩你了。」
「岳父大人請放心,小婿定當全力而為。」稷匡躬身回話。
待管崇淵父子倆離開後,管晴歡神色立即轉變,拉著丈夫的手便要回房。
稷匡頓住身子,一臉不解地看著妻子。「有事嗎?」
「我沒事,你有事!」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已經兩夜沒合眼了,我要你馬上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