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意芬停下洗碗的動作,悶悶地回了句︰「有什麼好奇怪的,人家從來都沒有說過喜歡我,全是你們大人自己在那邊亂湊對。」
「他不是喜歡妳,會喜歡誰呢?」白媽媽無心地隨口一問。
白意芬默不作聲,洗好碗後,擦干了手,轉過身往里走,準備上樓睡午覺,順便再哀悼一下自己不曾開始的初戀。
走到樓梯口,一抬眼便看到白意美杵在門邊發呆,拉長脖子往外瞧了一下,沒看到柯柏勛,遲疑了會,隨即往門口走去。
「發什麼呆呀?柯柏勛已經回去了。」一手搭上老三的肩膀。
白意美回過頭來,扯出一抹笑。「我知道啦!大姊……今天外面天氣真好。」
白意芬定定地瞅著她好一會,而後拍拍她的肩膀。「妳可別忘了跟我說過的話,否則妳老姊我就太可憐了。」
「啊?」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睜大著眼楞望著大姊。
白意芬又拍拍她的肩膀。「妳不是說要幫我追上柯柏勛嗎?還有兩年,加油吧!我等著看妳追上他。」一邊說著,人一邊往樓上走去。
白意美呆了呆,足足楞了好半晌,而後緩緩地揚起一抹笑。
蟬聲唧唧的夏日午後,空曠的教室里,三三兩兩的學生正埋首苦讀。
餅幾天便是聯考的大日子,雖然沒剩多少時間,還是有人努力做著最後的沖刺,白意美也是其中之一。
窗外,陽光很明亮,微風輕拂,蒼翠的樹葉層層迭迭,迎風搖曳,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伴隨著蟬鳴的節奏,並不讓人覺得吵雜,反而是別具一格的寧靜。
連續看了一上午的書,她不免有些疲憊,眼楮微微酸澀,看了一眼教室牆面上的時鐘,她決定趴著休息一下。
沒想到,她的頭才沾著桌面一會兒時間,睡意便漫卷襲來,不多久,意識已沉入夢鄉里。
恍惚間,耳際響起一道熟悉的笑聲,她回神一望,柯柏勛溫暖明亮的笑臉就在她眼前,白牙一如往昔地閃爍……
她不由得一怔,他怎麼會在這兒?才剛要開口問話,他卻突然轉過身去,往前跑開。
她愣了下,隨即不假思索地追上前去。可他卻愈跑愈快,和她之間的距離也愈來愈遠。她的心開始慌了,鼓起全身力量更加拼命地往前追,心跳聲在胸腔里轟轟急響,汗水跟著涔涔而下,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了,卻仍咬著牙堅持,眼楮直盯著前方熟悉的身影,怎麼也不肯放棄。
忽然間,腳下一個踉蹌,下一刻,她整個人已趴跌在地面上,膝蓋和手肘傳來的刺痛差點逼出她的淚水,她咬牙忍住,心急地抬頭望向前方,瞧見他正好回頭看她,她的雙眼不自覺流露出期盼與渴求,盼著他會過來拉她一把,像小時候那樣心疼地拍撫她。
可他沒有。他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又繼續往前跑。
她驚慌又失望地瞪大眼,而後忍著痛拼命想起身追上,但無論她怎麼努力,就是站不起來,急得淚水快要滾出眼眶。
眼看著他的身影逐漸縮小,離她愈來愈遠,就快要消失不見時,她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白意美、白意美……」苦苦掙扎的迷霧中,彷佛有人用力搖著她。
「白意美,妳怎麼了?」
拉扯的力道又加大了好些,叫喊的聲音固執地穿透她的听覺和知覺,雙重的力量硬將她從夢的漩渦里扯離--
驀然驚醒後,她楞楞地圓睜著淚漣漣的雙眸,茫然得不知身在何處。一陣微風拂過,讓一身冷汗的她不覺微微顫抖。
「白意美,妳怎麼了?是不是作惡夢了?」一名同學好心地搖醒她後,關心地問著。
怔了一會,她才完全自混沌惡夢中清醒過來。下意識地環望四周一眼,在教室里念書的同學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
她尷尬地扯唇一笑,轉向搖醒她的同學說︰「謝謝妳叫醒我,我剛剛確實是作惡夢了。」一個此時仍讓她惴惴不安的惡夢。
「哎呀,該不會是作了聯考失利的夢吧?」那位同學像是心有戚戚焉,「我也作過那種讓人討厭的夢呢,不過我爸爸說那是因為壓力太大的關系,他叫我不要太緊張,妳也一樣要放輕松喔!」
「謝謝妳。」白意美點頭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作這樣的夢,是因為太久沒看到柯柏勛了嗎?
兩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一晃眼也就這麼過去了。
這中間,他幾乎每逢星期假日都會回家,但他們見面的次數卻不多,大多時候是不湊巧︰她開始上輔導課,甚至周末也會到學校自修念書。
幾次知道他回來她卻沒遇上,心里總是悵然;但因為有著目標,她總能按捺忍受,只盼著自己終有一天能達成願望,與他並行。
然而,那個夢卻像一道陰影似,密密地籠罩住她。窗外暖陽依舊,蟬聲依然有節奏地唱鳴著,在這寧靜而悠閑的午後,她的心卻惶惶不安……
夢,彷佛像一個預警,白意美的升學之路冷不防跌了個大跤。
素來健康的身子竟在大考那幾日嚴重感冒,頭昏腦脹、鼻涕流個不停的她,就這麼栽了個大跟斗,以數分之差掉落第二志願。但那是一家私立女中,學費昂貴,不是白家可以負擔得起的。
「阿美呀,不是媽媽不讓妳念,實在是……我們負擔不起。」白媽媽神情無奈地說。「其實,妳考上城里那家有名的國立商專也很不錯啊!學個一技之長,以後可以提早到社會上做事。」
唉!家境不好,作父母的也是無可奈何,想栽培小孩子也得要有錢哪!他們家阿美雖是讀書的料,但總不能因為她一個,把僅有的積蓄花光吧?
白意美始終低垂著頭不吭一聲,要她念哪一所學校都無所謂了。對她而言,沒考上城里第一女中,就代表著失敗,她所有的想望都成空了。
「阿美,妳就听妳媽媽的話,去念那一所專科學校吧。」白爸爸跟著嘆氣道。「唉,咱們家小孩就是沒那個念書的運哪。」
「你們要我念哪,我就念哪。」她低低地回了句,隨後轉身跑上樓,將自己關在房間里。
「大姊,好奇怪喲,阿美怎麼一滴眼淚也沒掉。」白意芳往樓上望了一眼,邊吃綠豆湯邊說著。「我還記得妳那時候哭得可慘了,怎麼她的反應差那麼--」話還沒說完,她猛地住口,被兩道殺氣騰騰的目光給僵住了嘴。
糟糕!一時不小心扯到了老大的舊傷疤。
白意芬沒好氣地瞪著她,「早八百年前的事妳提它作啥?老三的性子妳又不是不知道,她好勝又倔強,怎麼可能在我們面前掉眼淚!」
說完,沒等老二回應,她徑自上樓,走進白意美和白意滿共享的房間。
床上,白意滿正呼呼睡著,房里只有電風扇不停運轉的單調聲響。視線移到窗邊角落,白意美縴瘦的身影背對著她趴在書桌上,動也不動地。
她走到書桌旁,沒有听到哭泣的聲音,陽光透過玻璃窗淡灑在老三柔細的短發上。想起也是這樣的午後,晴光瀲灩的,她們姊妹倆卻遭遇了相同的挫折。
兩年前,被安慰的人是她;現在,換她擔任這樣的角色,感覺很糟糕,原來安慰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阿美……」開口喚了聲,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停頓了一會,才又接著說︰「其實,妳的成績已經算很不錯了,那一所商專也是第一志願呢。不念高中也好,將來不必再辛苦一次,柯柏章他也選擇念工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