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莫桑織臉色乍變,原已白皙的臉龐顯得更加蒼白。她圓瞠著水瀅澄眸,忿忿不平地瞪視著他,瞳底隱隱泛出一片淚光。
「你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這麼說!」她的聲音因氣憤而微微哽咽,神情委屈且噴怒。他一句話狠狠地踩在她最痛的傷口上。「我要你收回剛才所說的話!」
她激烈的反應讓馮雲衣微愣了下,有那麼一瞬間,她傷心悲憤的表情讓他心口猛抽了下;然而,雖明白自己說了過份的話,但他就是拉不下臉坦承不是。
「話都已經說出口了,怎麼收回!」他硬著聲回道,撇頭避開她怒怨的淚眸,而後推開屏風,徑自走向圓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可以跟我道歉!」她緊跟著,走到他面前,固執地對上他的眼。
「道歉?!」他微瞇起眼,冷著聲道︰「不過是一句不經心的話語,有必要這麼小題大作嗎!」要他低頭賠不是,他辦不到。
「你非跟我道歉不可!」她執拗地扯住他的衣袖,瀅瀅淚光似有泛濫之虞,菱唇卻是倔強地緊抿著,烏稜的美眸牢牢地瞪住他。
她一向沒什麼脾氣,性子溫婉沉靜,不喜、也不善與人爭,一生規矩做人,但也因為這樣的個性,讓她不得丈夫歡心,甚至遭人設計陷害,含冤受辱而死;如今成了鬼魂,心性已不復以往般柔順,不再是那個任人隨意誣蔑欺負的弱女子,他無心的一句話,勾起她滿懷的心傷憤怨。
她的堅持和咄咄逼人,讓馮雲衣不由地惱怒起來,煩躁地拉開她扯住他衣袖的手,沉聲道︰「我勸妳別鬧了,如果妳還想要我幫妳的話!」索性開口威脅。
沒想到她一點也不害怕,反倒冷起臉來,瀅瀅水眸也倏然瞇起。「你真的不道歉?」語氣完全變了個樣子。
「……」雖自知理虧,但他並不予響應,只是轉過身開始更衣。
「少爺,我給你端洗臉水來了。」
莫桑織氣極,正想給他一點教訓時,房外突然傳來阿福的聲音,忽地靈光一動,縴巧的身影旋至門邊,霍地打開門來--
「哎喲!」阿福沒料到門會突然被往內拉開,來不及煞住自己使力推門的勢子,整個人就這麼踉地跌進房里,盆里的水不偏不倚地往朝馮雲衣飛灑過去,當頭潑了他一臉。
「該死!」馮雲衣愣了一下,隨即咒罵出聲,抹了一把臉,抬眼便見莫桑織站在阿福身後,朝他快意地挑眉笑著。
阿福連忙自地上爬起,慌道︰「少爺,我不是存心的,剛剛那門……那門莫名其妙地自己打了開來……」
馮雲衣眼里根本就沒有他的存在,雙目惡狠狠地瞪著他後方那張得意挑釁的臉,怒氣騰騰地罵道︰
「妳是存心整我是吧?妳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屈服于妳、跟妳道歉嗎?該死的……妳最好馬上在我面前消失,否則我可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從沒見過主子發這麼大的脾氣,阿福嚇得兩眼呆睜,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趕忙喊冤道︰「少爺冤枉啊,我怎麼敢整你!」嗚嗚……明明是那道門有鬼……」
「你在這邊哭喊個什麼勁兒!我有說是你嗎?!」他心煩地斥道。
「不……不是說我?」阿福更加瞪大了雙眼,而後左右張望了一會兒。這房里明明就只有他們主僕倆,少爺不是罵他,難不成在罵鬼呀?
嗚嗚,一大早的,少爺干麼這麼玩他!他雖明白自家主子每天早上醒來總是陰陽怪氣的,可卻不曾像今天這般發這麼大的脾氣,還要著他玩。
「不是我,那……少爺是在對誰發脾氣?」阿福蹲拾起臉盆和毛巾,一邊莫名所以地咕噥著。
他的聲音雖小,卻還是讓馮雲衣听見了,眉心拱起,正要開口,腦子里忽然劃過一道光。難道真如她所說的,除了他,沒有人能看得到她的存在?視線不由得隨著思緒的轉動移至莫桑織身上。
「沒錯,他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說話。」彷佛看出他心里的疑問,她一接觸到他的目光即開口道。
微一沉吟,他拉回視線對阿福吩咐道︰「你先下去吧,等會兒再重新打盆水給我送來。」
「我這就去、這就去!」阿福如獲大赦般匆忙離去。
他走後,莫桑織柳眉一挑,問道︰「喂,你到底要不要道歉?」
馮雲衣淡睨了她一眼,沒有回話,好整以暇地在她面前寬衣解帶了起來,月兌下濕了一大塊的單衣,露出精瘦結實的上身。
「你、你、你在干什麼?」這回,換她傻愣了眼。
除了她的夫君以外,她從不曾見過別的男人的身體,意識里殘存的禮教告訴她,這麼盯著一個男人的身體瞧,是一件很不知恥的事,可她的目光卻移不開他隱隱暴結的臂肌與胸肌,怎麼看他都不像個養尊處優的公子爺。
好半晌後,她終于還是臉紅地別開臉。盡避受了地府里姐妹們不少的「燻陶」與「教導」,可她還是免不了覺得有些羞赧。
「喂,你……你要換衣服就、就快一點。」背對著他,有些結巴地催促著。
馮雲衣抬眼看向她,撇嘴輕哼了聲。這時候她倒知道要回避了,總算還有點女人家該有的莊重、規矩。
包衣完畢後,他徑自坐下來喝口茶,莫桑織听到聲音馬上轉過身來。
「跟我道歉!」開口就是這句話,擺明了不肯善罷甘休。
懶懶地睇了她一眼,他徑自喝著茶,不予響應。
「你……」她氣得快跳腳。「你不怕我像剛才那樣整你嗎?」
「隨便妳嘍!」他一臉不在乎地聳著肩。「到時候讓人發現古怪,找了道士來收妳,妳可別怪我!」
「你……」她氣急敗壞,卻只能干瞪眼,這可惡的男人擺明吃定她了。氣惱地一跺腳,她咬牙道︰「你等著,我一定非要你跟我道歉不可!」撂下話後,身影隨即消失不見。
她走後,馮雲衣懶散的神情瞬間褪去,眼色變得陰暗且沉冷,她堅持要他道歉,那他呢?誰來跟他道歉?老天爺嗎?!
難道他注定一輩子都要被惡夢糾纏著,直到離開人世的那一刻方能解月兌?
可恨哪!眼色暗沉而痛苦的他,倏地捏緊茶杯,碎裂聲響起,緊握的拳頭緩緩淌出血來,可他卻是半點疼痛的感覺也無……
半夜,一陣如絲如縷、欲斷還續的哭泣聲擾醒了他。
夢里的濃霧散去,他睜開眼循著哭泣聲望去,窗前,一抹熟悉的背影令他忍不住蹙眉,開口便咒罵道︰
「該死的女鬼!妳到底想怎麼樣?!」
已經是第四天了,她一到半夜便在他房里淒淒切切地啜泣,擾得他無法入眠。他萬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招。
「嗚嗚……我生前被人誣蔑欺負,死後還讓不知情的人胡亂說嘴!我還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想到你不過跟那個男人一樣……」她背對他,重復說著相同的話,一邊哭得好不傷心,縴細的雙肩不斷地抽動顫抖著,教人看了有些不忍心。
馮雲衣半惱怒半無奈,閉了閉眼,坐起身問︰「是不是我向妳道過歉後,妳就可以讓我好好睡個覺?」
莫桑織止住哭泣,轉過身看著他,得逞地昂起下巴道︰「你必須很誠懇很慎重地向我道歉,我才要接受。」
「妳……」他怒瞪了她一眼,頓了一會兒後,才板著臉硬梆梆地道︰「我現在慎重地、認真地向妳道歉,請妳原諒我無心的話語傷了妳的心。」哼,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跟一個女鬼過不去,就是不願承認自己心里也有那麼點歉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