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以吞下了。」左封遲好笑地看著那張揪得跟包子一樣的小臉,真拿她沒辦法。拿過桌上水壺,長指抬起小小下巴。
「把嘴巴張開。」
清涼的水灌入嘴中,沖散了口中些許異味,她緊繃眉頭才略松。他端詳她一副快被臭哭的表情,大大眼里的淚珠滾過來、又滾過去的,就是遲遲不肯落下,看來更加可憐得要命。
為什麼每天只是簡單吞顆藥丸,卻活像他在照三餐虐待她似的?左封遲幾乎要被她打敗了。
他從另一個小瓶子里再倒出一顆褐色珠丸來。
「還有?」她嚇得眼淚全縮回去,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嘴角隱隱抽動,問︰「平時不是都只吃一顆的嗎?」難道以後她都要吃兩顆?
正想抗議,那褐色珠丸已從她嘴里丟進去;鳳芸侯正想著可不可以趁他不注意時吐出來,卻意外地發現--
「耶?這藥是甜的耶!吃起來好像糖果。」她忙捂住嘴巴,怕氣味跑了。
不!不是像糖果,這根本就是糖果啊!不會錯。她在奕雲山莊吃過,就是她最愛的梅子糖。
這幾個月被虐待慣的鳳芸侯,不敢置信地瞪著逕自收拾東西、拿起佩劍的人,他居然會在吃完藥後拿糖給她!
以前皓月師姑要這麼做,他還不準呢!
「真有那麼好吃嗎?」意識到那激動的視線,左封遲回頭。
見她感動萬分的模樣,彷佛吃到什麼人間美味,明明只是一小顆糖果而已。梅子糖是她之前在奕雲山莊里最常吃的甜食。想起她吃藥的掙扎模樣,昨日才會順手買了。當時她也在場不是嗎?
「你那糖真是要買給我的?我還以為你自己要留著偷偷吃呢!」她開心極了。長期被荼毒慣了,他這樣突如其來的一點溫柔善意,就足以讓單純的她撤下心防。她雖好動不馴,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容易被一點好處就收買。第一次覺得他不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當一個乎時待你很壞的人乍現溫柔,往往令人受寵若驚。鳳芸侯此刻就是這樣的心情。
她是誰對她好,她就會加倍對誰好的性情。向來行動比說話還快的她,倏地撲進左封遲懷里,親匿地把他摟住,沒注意到被摟住的人全身一僵。
「謝謝你,我……」她才要說話,便被輕輕推開。
左封遲不自在地別開臉,讓人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他一貫冷淡的聲音道︰「收拾好東西,就該走了。」
鳳芸侯早習慣他的淡然,重要的是,嘴里還甜著呢!所以她仍是眉開眼笑,半點也不在意他的拒絕,一下子背好行囊,準備吃飯去。她先走向門,左封遲反常怔了下,才僵硬地跟上她腳步。
左封遲生平從未被人如此簇擁過。
他雖自幼被收入師門,但師父性格高傲寡淡,只指點眾弟子武功,甚至連話也不曾多說兩句,上行下效的結果,弟子們也跟著謹言慎行,同門間的情誼皆淡然如水。除了跟任何人都處得來的大師兄跟二、三師姐外,他跟誰都沒有太多的接觸。
罷才的那麼一抱,若非放心於她,他早就出掌反擊了。以他現在的武學修為,豈容人如此輕易近身?
他被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拉回了神。
在客棧飯堂里,鳳芸侯正跟黑猴爭著半顆饅頭,明明桌上還有食物,他們兩個身子卻纏得跟麻花卷般,純粹為了好玩。
最後主人勝出搶到食物,發現他的視線,她咬著饅頭主動對他綻出友善笑意道︰「這個饅頭有加糖耶!好好吃喔。」
嘴里甜甜的,她的笑也甜了起來,眼楮燦亮亮的,有如星辰。
左封遲從來沒有注意過,原來她是個還算可愛的孩子,尤其是她笑起來的時候,就像陽光乍現,給人暖意。
「你一直發呆都還沒吃,快吃啊!」她把桌上的饅頭都推到他面前。黑猴想爬上桌去拿,還被賞了好大一顆爆栗。「不準亂動,快坐好!」
見她捍衛食物的姿態,他心下微訝。她該不會……是想把剩下的饅頭都留給他吧?重吃重玩的她居然會主動如此做,為了什麼?黑眸閃著一絲不解。
就因為他剛才給了她一顆不起眼的糖?
「你快吃吃看。」
在她的催促之下,他拿起饅頭嘗了一口,果然有些微的甜味。一些大城的客棧會在饅頭里加些滋味,以滿足生活較為富裕的京城人士,品嘗風味重於填飽肚子,但他從來不曾注意這些。
「好吃吧?」她滿懷期待地問。
左封遲凝視著她熱情的小臉半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把一個饅頭遞回給她,道︰「你還可以再吃的。」
她眨了眨眼,彷佛能從他手上接過東西令她受寵若驚。「真的?」
她的反應令他輕輕蹙眉。難道他以前當真待她很壞?再放了顆饅頭到黑猴面前,免得她又要跟黑猴分食。
「我吃這些就夠了。」他格外輕聲地道︰「以後你想吃什麼就點什麼,不用在意,也不用特意留食物給我,知道嗎?」
「嗯。」她乖乖應聲,開始吃了起來。兩人之間流動著一股融洽自然的氣氛,她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溫柔的神情,視線不禁一直在他身上打轉,忍不住再問了次︰「好吃嗎?」
他輕輕抬眸,淡淡一笑︰「好吃。」
他們四處尋訪鎖匠,罕有玄鐵出現江湖的消息也慢慢傳了出去。如此可鑄成名劍的稀鐵,自是各路人馬爭相想得到的寶物,他們所到之處開始受到愈來愈大的關注,聞利埋伏的蒼蠅鼠輩也一個個竄出。
「請問,是左少俠嗎?」
才牽白影出了客棧,又被纏住。
左封遲外表不為所動,內心卻十分厭煩。出面的自是所謂的名門正派,藏身暗處的三教九流是只動手不動口的。
不理身旁詢問,左封遲抱起鳳芸侯上馬,駿馬放蹄飛馳,很快離開了城鎮。為了不受多余打擾,他特意棄官道擇小徑。沒想到才入林不久,身後便傳來追蹤。
三個、四個、五個……一共七人,也許是兩組人馬也不一定,左封遲暗忖。因為各來自兩個不同的方向。
破空之聲毫不客氣地逼近,左封遲掃開第一波襲向白影的暗器,不願混戰中波及愛馬,低喊一句「去」,便飛身下馬。
他翻起斗篷,收掉殘余毒鏢。「侯兒,緊抓我。」一把抓開她身上黑猴,便往樹林里丟去。
鳳芸侯還來不及抗議,他們便被一行七人團團包圍。
不說一句話,七個方向同時發出暗器,手段陰狠,存心置他們於死地。
若只有他一人,或鳳芸侯一人的話,或許還可各自避開。但他們互相牽絆,左封遲只能冒險朝七人中最弱的一環竄去。
他們一行人卻早有防範,如影隨形跟著左封遲移動,硬是把他們包圍在這沖不破的毒網之中。轉瞬間,移動的幾丈地面都插滿了青、紅、橙、紫等各異色的毒鏢暗器,看來詭異至極。
左封遲額上已有薄汗,細瞧,他頸上有個細微傷口,只是微不足道的擦傷,卻已腫脹成半天高,還散發出一股異香。左封遲深知愈是具奇香異色的毒,毒性愈是駭人。
鳳芸侯擔心地看他愈來愈差的臉色。
「等等……」一個踉蹌,左封遲以劍支地,似乎在頃刻間便難以站穩,臉色青紫,顯然已經毒發。「若你們只是要鎖鏈,我……可以給你們。」
聞言,果然所有攻擊都停下。
「就算你不肯給,我們一樣能拿到手。」其中一人冷笑道︰「沒想到你中了『七里斷魂香』現在還站得住,之前一個壯漢中了一針,才走七步就站定斷氣,尸腐之際,飄香七里,莽漢配花香,真便宜了他。看來,你並不若你外表那般文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