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看著空位。陪了他三年的變速腳踏車啊……這種心痛,也許比傳來同班同學發生意外的消息還讓他震動些。
他是個念舊的人,只對自己「所有物」念舊。
是的,因為是「他的」,所以要好好保護,這是他的觀念。什麼同學、人情則不在此,他們從來不是「他的」一個人永遠不會是另外一個人的。他明白,所以不會去在乎,不在乎那些所有不可能成為「他的」東西,人有腳會跑,有心會變。所以,他珍惜那些永遠不變的「物」。
為愛車默哀十秒後,他轉身走出車棚,準備走路回去,卻發覺自己步履有些蹣跚不穩,再加上一整天輕微昏眩的癥狀……是發燒了嗎?
才這麼想著,屋漏偏逢連夜雨,天空「轟」地傳來一聲驚雷,緊接著,毛毛雨快速轉成滂沱大雨,打在肌膚上隱隱生疼,他只好趕快跑進學校旁的日式老舊屋檐下避雨。
這場雨看來短時間內不會停。
他站在屋檐下,凝視著因雨而模糊的世界。幸好他不討厭下雨,下雨時觀察人性是一種樂趣,尤其是那種好天氣卻突然轉壞,大家都沒有帶傘時,性格的反映特別明顯。
「乖乖喔……媽媽抱抱……」突然,他身後防火巷有聲音傳來。
他一回頭,只看見一團粉藍。
一個女孩背對著他,一身粉藍雨衣遮住了她的模樣,只看見兩條烏溜溜的辮子露出來。她蹲在一個紙盒旁,手上抱著兩團「髒東西」——在他的眼里看來是如此。
他皺了皺眉,馬上移開視線。他討厭任任何小動物。
伸手讓雨滴落在手上,正打算走開時,腳上突然有被磨蹭的感覺,同時喵嗚聲傳來
他低下頭,看見一只瘦巴巴的小貓爬出了紙盒,把他的腳當成母親般在撒嬌,同時也把身上的泥沙跟污水都糊在他的長褲上。
他眉頭皺了起來,回頭看向「那團粉藍」——
她身前的紙盒熱鬧得很,小東西們像祈雨的鳴蛙大合唱似的吵個不停,所以她壓根兒沒有注意到,有一團「生物」已經離家出走了。
收回視線,他一腳把它抖開,毫不遲疑的走進雨里。他不喜歡小動物,沒有必要浪費任何心力在這東西身上。
走到另一個屋檐後,感覺褲管勾到什麼,他再次低頭,那只小貓正很開心地玩著他的褲管,像找到了什麼新的樂趣般。他抬起腳,同時也吊起了一只蕩來蕩去的小貓咪。
「走開。」他說。
貓咪「嗚」地回他一聲,像在乞憐,也有著可疑的歡天喜地。
「松開你的牙齒。」他試著跟它解釋︰「我不是你爸爸,看也該知道。」
「咽嗚!」興奮的聲音在回應著他。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它在笑。
「回去你‘媽媽’那邊,快去!」他催促著。
小東西卻不為所動。
這時,他突然看見「那團粉藍」抱著紙盒離開了巷弄,跑到了路口,跟一個很高的男同學與一個短發的女同學相偕而去——
他眉頭不禁打了十多個死結。
小東西仍在他腳下「咽嗚」叫著。
眯起眼,當他清楚看見小東西的虎牙已經穿透過自己的褲管時,他再次證實了自己的感覺。
他不喜歡小動物,一點也不喜歡。
她好喜歡小動物,真的好喜歡。
「我真的可以養它們嗎?」安雲雅驚喜的跳起來抱住案親。
「可以,不過四只實在太多了,只能先留一只。」父親慈樣地笑著說。
一來養寵物可以培養孩子的責任感;二來他的工作老是有變動,所以總累得這惟一的女兒要不停的轉學。母親早逝巳讓她夠孤單了,無法結交長久的朋友更是寂寞,讓她養個小動物也算是某種補償。
安雲雅歡天喜地的第二天就在學校布告欄貼上寵物招養的告示,但反應沒有想像中的熱烈。
「應該加貼照片才對。」蘇艾樺在布告欄前建議︰「人都要親眼看到可愛的東西才會勾起想要的,不是嗎?」
「好,那我今天就拿相機去拍吧!」呂東武馬上自告奮勇。他也極愛動物,只可惜他母親怕貓,所以他現在只能每天去探望貓兒,過過干癮。
「謝謝你。」安雲雅其實是高興貓兒能多在一起一天是一天;一窩的貓咪跟只有一只的單獨感是很不一樣的。
「咦?」蘇艾樺卻在這時突然發出驚疑聲。
「蘇母雞,你怎麼了?」呂東武最喜歡隨口幫人取綽號。
蘇艾樺給他一拐子,沒多跟他計較的說︰「你看那邊!那個人從剛才就一直盯著雲雅看。」
「咦?那個是區運賽跑冠軍嘛!雲雅你認識他啊?」呂東武對運動有興趣,所以知道這消息。
安雲雅這才注意到,在不遠的樹下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是他!在夏初的蟬鳴時節,卻仍穿著冬季長袖制服的「怪人」。
「怪人」本來直盯著她看,但一意識到他們三人的視線後,便轉身走人了。
「喂!你有什麼事嗎?」呂東武放聲喊他。
「我不認識他啦!」安雲雅趕快阻止他的魯莽。
「可是他剛才盯著你瞧……」呂東武疑惑著,後腦卻被拍了個正著。
「笨蛋!人家看看美女也不行啊?」蘇艾樺肚子一餓,聲音就大了起來︰「有事他自己會說,犯不著理他!肚子餓死了,我們去吃面吧!」
「他自己會說?」呂東武疑惑問︰「可是……他不是不會說話嗎?」
「不是不會說話,而是不肯說話!」蘇艾樺沒好氣地說。
「不肯說話?」安雲雅更疑惑了。
看她一臉的疑惑,蘇艾樣才接著解釋︰
「他從不跟任何同學說話——注意!不是‘很少’,而是指‘完全’都不開口。听說只有在老師叫他起來念課文時才會出聲,平時不管同學跟他說什麼,他都相應不理,所以有變多人不爽他的。而長袖外套更是只有正式出賽時才會月兌下,在這麼熱的天氣里還穿那麼多,真不知他腦子在想什麼?」
見安雲雅有興趣,她又多補充了幾句︰
「這樣的家伙每個學校都有,性情陰沉自閉、又不喜歡開口,所以毫不起眼。但偏偏我們學校這個‘怪人’不但成績絕佳、體育也很好,所以大家才會覺得他真的怪得很刺眼。」
若真只是性格陰沉、各方面又都不出色的人,大家只會徹底忽略他,而不是意識到他的存在。他引人注目就是因為他怪得「很搶眼」。
「我只知道他是區運會的長跑冠軍。」不熟悉八卦的呂東武說著他惟一知道的消息。
「反正就是怪人一個!」蘇艾樺對著離去的背影揚了挪下巴,突如其來加了一句︰「那個人沒有朋友。」
沒有朋友的人?
安雲雅一直記得這句話。
她沒有對蘇艾樺說過她在上一個學校被排斥的事;為著某種同性相妒的原因,女同學都孤立她,所以她了解那種感覺——
沒有朋友,是件多麼寂寞的事。
所以,她開始下意識的注意著他。有幾次,她看見他在操場上練跑的身影——
運動員開朗、單純的特性在他身上一丁點也沒有,跑步還微駝著肩、繃著臉;而且,在揮汗如雨時,他居然還執著地穿著冬季運動衣。
這樣的一個人,在那個雨天的早晨為何流淚?
又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他不願開口?
而那天他又為何在樹下看她?他是不是想要跟她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