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沒家教的野丫頭就算跪下來磕頭道歉,我也不接受。」郭輊誠一雙銳利的眼神死瞪著伶兒,沉著聲低吼道。
「呀!老先生,您怎麼知道我沒家教,真是了不起!」伶兒半挑釁地揚聲說,擺明了蓄意惹火對方的意圖。
熾烈的戰火似乎一觸即發,誰也不肯讓步,兩人正僵持不下之際……
「客人來也不招呼她坐下,你們父子倆是怎麼回事?禮貌全忘光了。」倏地,清亮的溫潤女聲介入戰火中,隨即一位完完全全是「女性版郭謹曄」的中年婦人像陣風般出現在玄關,不一會兒已拉著伶兒在客廳的沙發坐下。
兩個大男人愣了一會兒,連忙跟進客廳。
「你一定渴了吧!先喝杯可可。」
伶兒糊里糊涂地被拖進客廳坐下,脾氣還沒來得及發,一杯冰可可就出現在面前。她迷迷糊糊地望著玻璃杯後那張酷似謹曄的溫柔笑容,不自覺舌忝了舌忝干燥的雙唇。
還真是有點渴了。不發一言,伶兒接過玻璃杯輕啜一口淡咖啡色的液體。
「好孩子。」婦人輕柔地撫了撫伶兒的頭。
此舉差點讓那兩個大男人嚇出心髒病,以伶兒性子剛烈之程度,難保不會回手就是一巴掌。
出人意料地,伶兒只是微怔了一下,並沒有其他激烈的反應。
「你是誰?」伶兒抬頭問,澄澈的眼神中只有全然的好奇。
「我叫柏雪艷,是謹曄的媽咪。」
「郭柏雪艷。」郭輊誠惱怒地出聲「糾正」,表明自己的「擁有權」。
「哼!」伶兒覷他一眼,冷笑了一聲。
這野丫頭很好戰!想到他可能必須跟一個小女生爭風吃醋,郭輊誠就渾身不自在。但那野丫頭的表情分明就是向他下戰書,謹曄這孩子這回究竟是撿回個什麼樣的麻煩啊?!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忻伶兒。」
柏雪艷綻出一抹和煦如春日的慈愛笑容,「伶兒,你就安心在這兒住下,有什麼問題謹曄會幫你解決的。哎呀!瞧我這記性,光顧著跟你說話,都忘了鍋里煮了東西。你一定餓了吧!」
柏雪艷像陣風般旋進廚房,不一會兒又端了鍋廣東粥出來,「我熬了鍋廣東粥,你嘗嘗。」她舀了一大碗粥給伶兒,「瞧你瘦的,小臉上都不見半點肉。」
柏雪艷頓了下,「不然你干脆搬來我那兒住,謹曄這孩子吃得簡單,怕不又把你給餓瘦了。」
讓這野丫頭搬來跟他們住?!冰輊誠一听可不得了,深怕老婆同情心又過度氾濫,連忙抓起柏雪艷的手,急急要離開。
「雪艷,我們該走了。」
「你急什麼呀?我跟伶兒還沒聊夠呢!」
看穿了郭輊誠的顧忌,伶兒更是堆起笑臉,故意甜蜜蜜地說︰「郭媽媽,您煮的粥真好吃,我以前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如果每天都吃得到,不知道有多好!」
這個小惡魔!冰輊誠已經顧不得長者的風範,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拉著老婆往大門走。
「輊誠,你別拉我嘛!不如我們帶伶兒回家,也多個人陪我說話。」
「不用,你要說什麼話我都陪你,用不著找她。」見面不到三分鐘,他老婆差點就被那野丫頭拐跑,再帶她回去,他豈不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不干!死都不讓那個野丫頭踏進他家門一步。
「媽咪,我看爸可能真有急事要辦,你們先回去吧!伶兒我會小心照顧,不會讓她餓著的。」謹曄出聲替父親解圍。
「那……既然這樣,我就先回去了。」柏雪艷轉向伶兒︰「伶兒,郭媽媽下次再來看你。」
「好,郭媽媽再見。」伶兒笑得燦爛,待大門一關上,又恢復一貫的面無表情,低頭就碗一口一口喝著粥。
謹曄目送父母的林肯轎車離開,才踱回伶兒身邊。
「你是故意惹我父親生氣的?」
「一半一半。」伶兒抬頭瞄他一眼。
「能告訴我原因嗎?」謹曄問。
伶兒吃完了粥,起身收拾自己用過的碗筷,頓了好久才說︰「其實我知道自己不對,只是頭低不下來。」
「對不起,我不該要你向我父親道歉的。」
「你沒有錯,我是應該道歉的,只是我說不出那三個字。很可笑吧!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我竟然說不出口。」伶兒很悲哀地露出自嘲的苦笑。
「不!一點也不可笑,你只是不懂得如何表現出善意。」
「善意與惡意都是需要學習的,一個一輩子都不曾接觸到善意的人,她永遠都不懂得該如何表現。」伶兒抿了抿唇,閑話家常似地說,「你有一個很好的母親,像個天使。」
「那你媽媽呢?」
「每個人都說我和我媽很像。」
「那她也一定像個天使。」
伶兒硬擠出一抹干笑,「她是天使,她是我弟弟的天使,所有人的天使,不過不是我的,她到死都沒有愛我一分鐘。」語氣像在描述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
但謹曄卻依舊看穿她隱藏在冷漠武裝下深深的悲哀。他輕輕握住伶兒的手,明白在她桀驁難馴的外表下,其實比誰都脆弱。
清晨四點半,天色還只見微微的幾絲曙光,伶兒卻已梳洗整齊坐在床沿。
如果一切都不曾改變,她現在應該在發動她的愛車「烈火」準備去派報紙,而不是呆坐著打量這間十分女性化的房間。
淺粉紅色的壁紙、白色綴滿蕾絲的床罩,甚至床頭還擺了幾只粉紅色的長毛兔。精致的乳白色梳妝台上放了一個水晶花瓶,里頭有幾朵玻璃玫瑰。美!真的美,當陽光透過蕾絲窗簾灑下一地金黃,這曾是她十二歲以前的夢想,在她明白一切丑惡之前的幻想,但現實的殘酷卻早讓她了解夢想終究是夢想,在台灣忻家宅子里那個勉強稱之為她的房間的狹小空間里,仍然只有一個破舊褪色的梳妝台、一張木板床和一個衣櫃。
她搓搓手中粗糙的厚繭,有誰會相信堂堂一個忻家大小姐竟然必須靠工作來養活自己?
不過這都是她自找的,不是嗎?其實,只要她肯低下頭在那個她稱之為父親的男人面前搖尾乞憐,絕對不愁沒錢用,但相對地,那也表示她必須忍受在他情緒不佳時迎面而來的拳頭。
起初她不懂為什麼一向溫文爾雅的父親在她面前卻像變了個人似的,但那一天看見母親的日記,霎時間,她懂了,明白她的出生不止是提醒他們完美婚姻中永遠無法抹去的瑕疵。雖然明白,她卻無法釋懷,她的出生與否完全由不得她決定,為什麼這錯誤要她背負?只因為她身上流著不潔的血液?不,她不接受!那人種下的苦果不該是她嘗!
伶兒一拳打在柔軟的床墊上,不斷地深呼吸緩和自己激動的情緒,她舉目環視房內典雅的擺設,悲哀地笑了笑。這些不過是一場會醒的夢,夢醒了,就是一切恩怨了結的時候。
長嘆一聲,她走出房間。
嚴格說來,對一個單身漢而言這房子並不算小,總面積大概有三十來坪,分隔成兩房兩廳,客廳和餐廳都是采淺橙色為基本色調,很溫暖卻不刺眼。屋里的擺設很簡單,簡單得近乎空洞,客廳里有兩張雙人座的牛皮沙發,外加一張小巧的檜木矮桌就是全部擺設,甚至連台電視機都沒有,和廚房相連的餐廳更是空得可以,一張法式拼花四人餐桌、兩把椅子之外什麼也沒有,連最基本的鍋子、爐子都看不見。
「不知道昨天那鍋粥是怎麼來的?」伶兒納悶得緊,「難道郭媽媽真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