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戰爭,此時此刻,宣告完結——
微笑,面對連簫真意的微笑,連笙再次露出了傻傻的笑。又黑又紅的眼圈,與原來的剛毅與俊朗相去甚遠,實在是稱不上好看,加上又換下了青白面孔的冰寒怒氣,而換上滿足而傻呆呆的表情,這張臉,還真是詭異到可怕呢。
注視著連笙的臉蛋,連簫輕笑出聲,笑得十分開懷而溫文。
呵呵,不若幼年時候那種包容而寵溺的表情,也不若這些年來動不動出現在他臉上的凍得死人的冰寒,或是怒到雙目充血的怒火,這樣傻傻的表情,看起來倒是最有趣呢。
見他始終沒有放下傻氣的微笑,連簫開了口︰「四哥,你笑夠了沒有?再這樣笑下去,別人非以為你痴呆不可了。」連簫輕輕揚唇,做出一副好意提醒狀,但是私底下還是在損人。然而,連笙又怎會听不出?不過,他也不和他計較。畢竟,在他而言,有這一聲「四哥」就令他非常滿足了。
靶情,兄弟的情誼,失而復得更顯其彌足珍貴。終于將又愛又恨的孿生弟弟騙回了手,就算是被他挖苦也是心甘情願啦。
「咕嚕嚕嚕——」
一陣響天動地的「空城計」讓連笙收斂了傻笑,換上了一副尷尬面容。撫了撫肚子,連笙想起從昨天中午開始就沒有吃東西——事實上,本來他們是可以在客棧掌櫃那兒混一頓晚飯的,不過意外狀況使得這頓化為了泡影就是了。
「簫兒,你餓不餓?」連笙急急地開口,關切的神情引來連簫的再次輕笑。
連簫微笑著輕輕點頭,「有點餓了。」
「哦!我馬上去買!」連笙迅速起身打開門,剛跨出去卻又想到什麼一樣,折了回來,「銀子在你那兒啊。」
呵呵,看來他並沒有笨到那個地步嘛。他還以為他會一直奔到了小鎮里,才想到沒有銀子呢。
一邊如此思忖,一邊掏出了他們所有的家當——那僅有的五枚銅板。連簫將它們一並遞到連笙手上。
「你先忍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罷說完,連笙已經出門而去,從連簫的視野里消失。
畢竟,以那家伙的身手,一個人會比較快呢。連簫忍住了笑意,走回屋子里,靠著冰涼的牆,坐在稻草上。
竟然,讓他們結束了十年的戰斗呢。想到這里,連簫的唇角就不自覺地上揚,勾勒出美好的弧度。
他承認,這麼多年他是在和他斗意氣。原因就是,當年連笙沒有如他所願,接受他真實的面貌。
所以,他怨這個四哥,怨了十年,整了他十年。是因為自己心眼小,也因為,正是最在乎這個四哥,所以才會最怨他。
是的,在所有兄弟中——不,包括爹娘和這世上他所遇見的所有的人中,他最喜歡這個四哥,所以,才最希望四哥也可以接受真正的、作為女子的他啊。
連簫輕笑出來。這樣的念頭使得他的心情有著說不出的愉悅。
看來,也許是時候,將事情的始末都告訴給連笙呢。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連笙就回到這暫居的山間小屋中。
「來,快吃。」汗水浸濕了連笙的衣衫,然而他毫不在意,將白白的饅頭遞給連簫。
「謝謝——你跑得好快。」接過饅頭,輕輕咬了一口,見連笙依然傻傻地站著,連簫拍拍身邊的稻草,喚他坐下,「四哥,我有話說……」
「能遲一些再說嗎?」連笙急急地將饅頭塞入嘴中,三口兩口地解決掉,「我有一些事情先出去,簫兒就在這兒等著好嗎?」
雖然想趁這個時候對連笙表明一切,但是看他急匆匆的樣子,連簫選擇了暫緩時機,「嗯。你去忙。我就在這兒等著。」
連笙的嘴邊揚起笑意。微微頷首便又出門而去。
又回到了過去呢。看著連笙的微笑,連簫覺得,日子終于過回去了,回到那個最幸福的時候。
雲開霧散了啊。
連簫沒有想到,這一等就是等了大半天。等到連笙回來的時候,已經日暮了。
西邊天際的雲彩,淡泊的粉色,溫和而安寧。當連笙背著那一輪夕陽落日打開門的時候,落日余暉灑進屋來,將這不大的屋子映滿了溫和的微紅。
「你?」
看見連笙左手上提著三個大大的油紙包,右胳膊抱了兩瓶酒,連簫驚異地問道。再看他身上,衣服的袖子被撕開了長長的口子,而連笙全身是汗,像是剛從水里撈起來的。連簫立即明白他去做了什麼了。
苦工。
「你竟然撂下我一個人,自己去賺錢。」
眉頭緊緊地簇在一起,連簫氣他,氣他把所有的活兒都攬在自己的身上,也氣自己沒有幫上忙,竟然只是坐在這兒傻等著,等著別人來供養。
「簫兒,別鬧性子。」連笙深知連簫好強的性子,讀出他的想法,微笑著道,「難得今天是咱們兄弟……呃……重歸于好的日子,不喝酒紀念一下怎麼行?」
原來,是為了這個……
連簫心中一顫,微微動容,然而簇緊的眉頭並沒有放下。他是應該與他共同努力勞動賺錢的,而不應該讓他一個人來承擔。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子壯,工作對于我來說,強度還不及練功的疲累,就當是練功好了。看我,做得最多,一天的收獲是別人的好幾倍,別的工人都瞪眼瞧我呢。」
可以想象到那些工人氣憤的表情。連笙的話輕易地挑起連簫的微笑,簇緊的眉頭也隨之舒展,但他仍然板著面孔道︰「明天帶我一起上工。」
會帶他去才怪。文弱書生怎麼能和自己比?連笙笑而不答,轉移他的注意力——
打開三個油紙包,那是花生、茴香和牛肉。坐到連簫的旁邊,連笙將一瓶酒遞給他,「慶祝一下吧。今兒是難得的日子。」
笑著將酒瓶接下,連簫扭開蓋子,稍稍抿了一口。
從小作為男孩養大的他,並不是第一次沾酒。然而畢竟是少有接觸,若讓他干了這一瓶,不死也得月兌層皮了。但看連笙的架勢,似是非完結了它不可,這樣才顯得有誠意。商場酒桌上,「感情深,一口悶」的俗語他並不是沒有听過。
只期望慢慢喝,不至于讓自己醉得太難看了。
連簫如此思忖,轉而看向連笙,對方已經灌下了數大口酒。
「簫兒……」
「呃?」
望向身邊的簫兒燦若星河的眸子,連笙不禁回憶,他們有多久沒有坐得如此靠近過了?
他的弟弟啊,最親近的弟弟,最喜歡的弟弟,是他希望照顧一輩子的弟弟。
也許終有曲終人散的一天,也許終有一天這個在他看來依然小小的弟弟會娶妻生子,不再需要他這個四哥的庇護,但是,他只是希望這個日子能夠晚一些來臨。他願意如大哥一樣,終身不娶妻,照顧他這個孿生弟弟。
看來他真的很自私呢。只是,他知道,即使是在這個厭惡與懷念動蕩不停的十年中,他仍是依然願意為這個孿生弟弟遮風擋雨,想看他一輩子平平安安。他已經將目光集于簫兒的身上,已經沒有多余的心力去照應別人,無論男女。
這就是兄長特有的感情嗎?
「簫兒,我很慶幸,我是你的兄長,是你的孿生哥哥。」
轉而看向連簫,連笙再度飲了一大口酒,微笑著說道。
聞見連笙口中的酒氣,連簫覺得似乎是被酒味給燻著了——要不,又如何解釋他眼中浮起的水汽?
「是嗎……」
可是,他不是他的孿生弟弟啊。連簫知道自己又要開始鑽牛角尖了,但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畢竟,在連笙而言,會待他如此好的原因,只是因為,他以為他是他最親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