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緊雙眼、面色死白,等著被撕裂身子的劇痛傳來,然而等了等,想象中的疼痛並未臨身,莫非她是被巨鱷一口給全吞下肚了,所以才會不覺得疼嗎?
「死的滋味如何?」悠然的輕笑聲回蕩在她耳畔,終于驚回她的思緒。
她眨了眨眼,望向左方,瞅見那個有著謫仙般飄逸月兌俗面孔的年輕男子,「你、你、你……我、我……我沒死嗎?」她的嗓音抖得不成調。
他不是想要拿她喂他養的巨鱷嗎,為何又改變主意了?
「怎麼,沒死在鱷口下妳很遺憾嗎?」死意再頑強的人,只要死過一次,任是誰都絕不會再想嘗嘗那種滋味了。
「不!」藍印驚恐地搖頭,適才瀕臨生死關頭的驚悸猶存。
「我還以為妳真的不怕死呢。」他嗤笑道。
「我不想死在鱷魚之口,死有輕于鴻毛、重于泰山。」她大義凜然地道。
聞言,皇甫燁諷笑出聲,「妳認為妳死在昨日事發地點的途中,這就叫重于泰山嗎?」
「總比死在毒鱷口下強。」冷汗自她的額間淌下,她死命咬緊牙關,不讓申吟聲逸出檀口,一手橫過胸輕按著肩背,想減緩背後的箭傷帶來的劇痛。
「是嗎,我倒看不出來哪里強了,葬身在毒鱷月復內,至少還可填飽牠們的肚子,若死在半途,卻只能曝尸荒野,說不定還會成為其它野獸的盤飧。」皇甫燁冷笑道,注視著她冷汗涔涔的蒼白小臉,他幽瞳里微微掠過一絲贊賞。
傷口分明痛得忍不住,居然一聲不吭,好倔的脾氣。
藍印愣了愣,成為其它野獸的食物?那確實與葬身巨鱷之口沒有兩樣。
瞅見他說畢便旋身要離開,她急忙奔上前,哀求道︰「求你帶我回我爹他們那里!」
經過方才那一番驚嚇,讓她腦袋清醒了些,知道憑此刻的自己,確實無法活著走回昨日出事的地方,只能仰仗他了。
「我為何要幫妳?」皇甫燁停步,旋身睨視她。
一愣之後,藍印雙膝猛然跪地。
「我求求你,只要你帶我過去,我願做牛做馬報答你。」
皇甫燁嗤笑道︰「做牛做馬?我鳳翔堡不缺牛也不缺馬。」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惡笑地開口,「不過我倒是還未瞧過人扮成的牛,不如妳先扮成一頭牛,讓我瞧瞧像不像?」
「你!」听到他這麼侮辱人的話,藍印咬牙瞪住他,「只要我扮成牛,你就帶我過去?」
「妳扮得像的話我便帶妳過去。」他悠哉笑道。
換言之,像不像全由得他說了算。藍印氣不過地彎下腰,化身一頭蠻牛,猝不及防地用盡全身力氣,猛然撞向他的腰月復。
見她朝他直沖而來,皇甫燁不閃不避地承受她一撞,非旦沒有勃然大怒,他胸膛反而震動著開懷的笑聲。
「好,妳這模樣果然像頭蠻牛!」他出聲贊道,與訝然抬目的藍印四目交會,她清亮的眸光盛滿錯愕的驚喜,亮如星子,那一瞬間,他的心口隱隱掀起一絲波瀾,掠過一抹異樣的情緒。
「這麼說你肯帶我過去了?」听到他的話,藍印彼不得撞疼的腦袋,欣喜地問。
「嗯。」看見她臉上乍然綻放的粲笑,皇甫燁的手不自覺地朝她伸去,撫上她唇邊那抹笑,不過僅只一剎,他便微愕地收回手,眸里微露一絲迷惑,對自己適才竟想撫模她感到有些詫異。
藍印也微怔地望著他。
第2章(1)
騎在馬上,遠遠地便望見散落在四下的尸骸,藍印漆黑的瞳仁痛楚地緊縮,胸臆間的氣息一窒,她蒼白的唇瓣輕顫著,手腳僵硬得無法動彈。
她踉蹌地下馬,步履蹣跚的走過去。
「阿三哥、阿三哥……」來到第一具遺體前,她彎身輕搖著那胸口被一劍貫穿的男子,卻怎麼也叫不醒他,再瞥見躺臥一旁的男子,她撲過去,伸出顫巍巍的手,探他的鼻息。
「魯叔!魯叔!」同樣的,無論她如何呼喚,都再也喚不醒那具冰冷的身軀。
她啞了嗓,行經一具具了無生息的尸首,她的腳步愈來愈沉,「旺哥、張伯、來哥……大人!」
最後來到一具身穿靛青色衣袍的男子前,她胸口一痛,雙腿一軟,跪倒尸骸旁。
「爹、爹,您睜開眼看看印兒,爹、爹……」藍印不願相信爹爹就這樣死了,然而無論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喊他,如何用力地搖著他,就是再也喚不醒他,強忍住的眼淚這時再也鎖不住地奔涌而出,淹沒了她的小臉。
「爹,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大家都被殺死了?那些惡徒是誰?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嘶啞地泣問。
卻沒有人能回答她,只有她的慟泣聲回蕩在這蕭索的天地之間。
皇甫燁沒有一言半語的安慰,任由她抱著父親的尸首痛哭失聲,目光隨意四望著,看見散落了一地的凌亂物品,看來那些殺手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
候了半晌,見藍印還在號泣著,涼薄的嗓音不耐地悠悠出聲,「妳是要無謂的哭啞嗓子,任由他們曝尸荒野,尸身葬身獸口之下,還是要盡快將他們埋葬,入土為安?」
他的話彷佛響雷一般打入她的耳中,喚醒了痛不欲生的藍印,她咬著唇,淚眼看著懷中早已僵硬冰冷的父親,悲痛欲絕,卻不得不收拾起悲憤的心情,她緊緊地再抱住了爹一會兒,這才放開他。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爹爹和大人他們的尸骨曝露在這荒野之間。
她跪在地上開始徒手掘地,用十指刨挖著,沒多久,十只手指頭就已皮開肉綻,她卻恍似渾然不覺,雙手麻木地繼續用力挖著,此刻手上的疼痛對她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比起一夕之間家毀人亡的巨變,更讓她心痛得無法喘息。
凝目望著她片刻,皇甫燁俊目微斂,取下佩劍,劍尖抵在雪地上,掌心略一施力,頃刻間,他手里的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下旋動著,雪水與泥塵隨著轉動的劍鞘四散飛濺。
少頃,一方坑洞倏然出現。
「楊望。」他出聲叫喚貼身的侍衛。
「是。」楊望立刻會意地將散落在雪地各處的遺骸一一運進坑洞里。
不久,只剩下最後一具,他望向堡主,以眼神請示,在見到皇甫燁輕輕頷首後,他朝藍印走去,抄起她父親的遺體。
「你要做什麼?」見他擅動父親的尸首,藍印停下手怒問。
「安葬他。」楊望以眼神指向前方不遠處的坑穴。
順著他的眸光望去,她瞥見那個不知何時出現的坑洞里已井然有序的安放了所有人的遺體。
不待她出聲,楊望已徑自將她父親的遺體放了進去。
「等一下。」她匆忙站起身,但跪了太久的腳麻得令她無法站穩,又再度跪跌地上。
「楊望,覆土。」瞅見天上又再飄下銀白的雪花,皇甫燁出聲命令。
「是。」楊望運起掌風,將兩旁的泥土重新填入坑穴里。
「不,讓我再看爹一眼!」麻木的雙腳無法站穩,藍印雙掌撐在地上匍匐著爬了過去,揮開覆在父親身上的泥土,不舍地望著爹的遺容。
「人都死了,妳再怎麼看他也無法復活。」皇甫燁毫不留情地揪住她的後領,將她拖離坑邊,不讓她再阻礙楊望。
她此刻所遭遇的事,五年前他也曾經經歷過,所以他很清楚,即使有再多的不舍,也喚不回已氣絕的生命。
血債唯有血償,才能弭平那抹椎心之痛。
揮動著雙手掙扎著,眼睜睜地看著那混雜著雪水的泥土一坯坯地覆在爹的臉上和身上,藍印悲慟地哭泣著,「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