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年少的皇帝在御書房召見新科的狀元、榜眼與探花。
與另兩位說話間,瞟見他欽點的榜眼竟走了神,面露詭笑,似是在回味什麼,他下顎枕在拱搭起的十指上,出聲揶揄,「司徒馳,你是想到了什麼,笑得這麼婬?」
司徒馳立刻收斂唇瓣的笑意。
「此刻正在聆听皇上的聖諭,臣豈敢有他想。」瞟了端坐龍座上的少年一眼,他接著說︰「臣曾听聞一件事,倘若我們心中有佛,那麼所見之人,也個個都是佛,倘若心里有魔,那麼看到的人便個個都是魔。」
皇帝頃刻便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在說朕心中有婬念,所以才會把你的笑當成婬笑?」
「臣不敢。」嘴上雖這麼說,司徒馳面上卻不露一絲惶恐,反而顯得有絲輕慢,希望惹他不悅,當場撤銷他榜眼的身分。
進入闈場時,他只是在試卷上隨便寫寫,會中進士倒不意外,但居然被欽點為榜眼,便大出他所料,真不知這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皇帝,究竟是看上自己哪一點了?
抑或是因為自己是霄王之子的緣故,他想籠絡父王?或者,這其實是那位垂簾听政的太後的旨意?
皇帝若有所思的睇視著龍座下的臣子。
「司徒馳,朕封你為戶部侍郎,你是不是不太滿意?」
「皇上厚愛,臣感激不盡,可臣認為臣的能力不足以擔此重任,還請皇上收回成命。」他對當官壓根一點興趣都沒有,且若是成為戶部侍郎,日後必會很忙碌,屆時,見她的時間恐會更少……
「朕認為你有此能力,愛卿就別再婉拒了,此事就此決定,你們三人可以退下了。」
「臣等告退。」心知事無轉圜余地了,司徒馳與狀元郎和探花郎一揖之後,退出御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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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任命要職,司徒馳沒半點喜悅,一臉訕訕的回到霄王府,腳步不自覺的走向崧瀾院,一來到這里,便看見好幾名下人出出入入,人人神色慌張。
他連忙抓住一人詢問,「里頭發生什麼事了?」
「二少爺,大少爺今天忽然嘔了很多血,御醫正在里頭診治。」
「什麼」他急步走進大哥居住的寢房,便看見一名大夫站在床榻邊,手里拈來一支支金針,扎在大哥身上幾處穴位。
母親拿著條手絹抽抽噎噎的,父王面色凝重的站在一旁。
花掬夢則拿著條巾子,不停的擦拭著大哥嘴里嘔出的血沫,臉上的憂急是那麼顯而易見。
他斂起劍眉,悄聲上前詢問父親,「父王,大哥的情況怎麼樣了?」
霄王司徒城面露憂容,沉聲說道︰「大夫正在救治,希望能盡快讓他停止嘔血,否則恐怕會熬不過明天。」一個人身上能有多少血,再這樣嘔下去,遲早給吐光。
「大哥的病情怎麼會突然這麼嚴重?」听見大哥有生命之危,司徒馳更加蹙攏了軒眉。
霄王長嘆一聲。「你大哥如今也快滿二十歲了,當年那些前來診治的御醫,便曾說過你大哥他恐怕是……」他語氣一哽,說不下去了。
「大哥一定會撐過去的。」他勸慰父親,心頭卻沒有幾分把握,不由得在心中喃道︰大哥,你娶到了一個這麼好的妻子,你真舍得這麼快離開人世嗎?
他不敢想像,若大哥真的就此離世,花掬夢的處境會如何?
她還那麼年輕啊,難道要她就此為大哥守一輩子寡嗎?
不、不!那樣對她太不公平了,她該值得一個更好的男子來疼她寵她才是,就像自己……
思及此,司徒馳愕然一驚。
他在想什麼?大哥正在生死關頭,自己竟然對他的妻子心生如此齷齪的邪念
他還是不是人啊!
為自己腦中掠過的念頭駭住,司徒馳深覺沒有顏面面對大哥,不敢再待在屋里,匆匆旋身而出。
他恍惚的走著,直到這時,才隱約明白,這些時日來纏繞在心頭那些莫名的情緒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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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掬夢打開窗子,讓暖暖的秋陽曬進屋里來,寢房內也頓時明亮不少。
倚坐在床榻上的司徒駿,將目光投向窗外,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他喑沉的嗓子低低說道︰「我可能看不到今年的梅花開了。」
拿著一條濕巾走過來的她听見了他的喃語,秀眉輕攏了下,一邊輕輕擦著他的臉與手,一邊輕聲說︰「你不要胡思亂想,前幾日那麼危急關頭都讓你撐過了,一定不會再有事。」
那時他昏迷了兩日才轉醒過來,簡直把大家都急壞了,婆婆也連哭了兩日,幾乎都快哭斷肝腸。
「掬夢,對不起,連累你了。」司徒駿輕輕握住她的手,因久病而顯得暗沉無光的眸子仔細端詳著她,似想將她的面容深深烙進腦海里。
「不,沒那回事。」她微感驚慌的搖首,這話讓她覺得他似是在跟自己訣別似的,「夫君別想太多了,放寬心休養,病才能早點痊愈。」她鼻頭發酸的說著這些不切實際的話,不只是想安慰他,更多的是想讓自個安心。
他蒼白的臉上淡露出一笑,吃力的抬起瘦如枯骨的手輕觸了下她的臉,幽幽嘆息了一聲後,問道︰「最近這幾日怎麼都沒看見二弟過來?」
「他可能在忙吧,听說皇上任命他為戶部侍郎。」
「戶部侍郎呀,父王一定很高興。」他疲倦的半闔著眼,「我記得二弟從小就聰穎又沉穩,不過他不熱中功名,反倒想做一個商人,若不是我這身子……他也不會被父王逼著去參加科考。」
微微輕喘了下,他徐緩的嗓音接著又說︰「他代替我這個沒用的大哥做了很多事,甚至還替我娶妻、替我拜堂,可惜他是我親弟,要不然日後,就可以替我照顧你了。」
听他說到這里,花掬夢心頭感到一陣酸楚,眼眶微微泛紅。
「夫君,我喂你喝點水好嗎?」
司徒駿搖搖頭。「我有話想對二弟說,你讓人請他過來見我可好?」他若離世,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她了,父母還有二弟承歡膝下,但她該怎麼辦呢?
「好,我找人去瞧瞧他回府了沒有,你先躺著休息。」扶他歇下,花掬夢這才悄聲出寢房,吩咐侍婢去找司徒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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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在不情願下接受戶部侍郎這份官職,現下司徒馳卻將全副心神都投注在這上頭,每日都在戶部官署里待到入夜後才回府。
他害怕回到霄王府,害怕面對大哥,更害怕看見花掬夢。
得知大哥醒來後,他曾在夜里悄悄過去探望過他,那時,無聲的駐足在床榻前,看著飽受病魔折騰而憔悴不堪的大哥,他既愧疚又心疼。
他為自己對花掬夢萌生的情念感到慚愧,他在心里對大哥懺悔,同時試著想將那份妄念從心里驅逐出去。
為了要將心頭那縷情絲徹底斬斷,這幾日他不再上崧瀾院。
眼不見,心念便不會妄動,遲早能將那情苗給拔除掉。他是這麼以為的。
誰知今日一回到霄王府,便從溫管事那里得知大哥想見他的事。
徐徐走至崧瀾院前,他躊躇好半晌,遲遲沒有進去。
他怕,怕一看到花掬夢,那還未斬除干淨的情絲,又再蔓延滋生,讓這些時日來的努力全都前功盡棄。
直到花掬夢推開門,走到院子前要摘桂花,這才瞧見在院子外徘徊的那抹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