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的眼前,父親了結自己的性命,用鮮血向已逝的明朝宣誓忠誠。
當他看到父親動手時,他驚愕得方寸大亂,只來得及沖過去抱住那奄奄一息的身軀,哭叫著和母親、妹妹同赴黃泉路的父親。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他流淚,因他絕望到了極點,他流淚,只因他竟要承受一下子失去三個血肉至親的萬般不舍。
「聲兒,別哭!」他感覺到父親吐著微弱氣息的嘴附在耳邊,無力且困難的說道︰「不要死,活下去!活著,才有希望……」
這是父親死前留給他的最後的話,之後他便被榮親王帶回府中牢獄。
現在,他此刻身在昏暗的牢房中,有如另一個地獄。
這里昏暗到他必須很吃力才能看到自己伸出去的手指頭,這里如此黑暗,就像他的心一樣的黑暗。
必進來一天一夜,送進來的飯菜和清水他一口都沒動過,他並不是怕榮親王毒害自己,若真要毒死他,他反而能得到痛快的解月兌。
他不知道榮親王會怎麼對付自己,反正現在他什麼都不在乎,是生是死,對他來說都是一樣。
活著實在是太沉重,他永遠都會記得那一天自己的親人是怎麼死的,這種錐心之痛時時刻刻都糾纏著他。他好痛苦,如果那時也能一起死去,他現在就不用面對這種痛苦!
他真的想死,但是他不能死。父親要他活著,活下去才有希望。如果他就這麼死了,那他要如何報這血海深仇呢?
他是活下來了,只是他必須苟延殘喘的活著,活在這牢房中,活在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恐懼里。
在親人都離他而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里面發誓,只要他翟聲不死,他就一定要報這個仇,他將不擇手段,非報此仇。
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他望著牆上唯一的一扇窗戶,圓圓的月亮正好一覽無遺的進入他的視線。
月圓人團圓,可如今這樣的月圓之夜,對他而言竟是如此不堪。
雖然身上的傷口都在泛疼,不過比起他心中的痛,身上的傷實在算不了什麼。
「翟聲,你听得到我說話嗎?」
听到這甜美的聲音,翟聲不由得一愣,他想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也受傷了,否則在這樣的夜晚,他怎麼會听到如此天籟?
「翟聲,你听得到我嗎?」
再一次的呼喚讓翟聲確定這聲音是千真萬確的。他忍著傷口的疼痛站了起來,這扇窗戶很高,在同齡男孩中,個頭算是高的他踮起腳尖也構不到窗戶。
「閣下是哪位,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由聲音判斷應該是比自己年輕的女孩。這就怪了,除了這里的主人榮親王,還有誰會知道他的名字呢?
听到翟聲的聲音,在窗戶另一邊的皓月高興得不得了。
太好了,他是醒著的。本來她以為他可能會傷重不能言語,現在听他的聲音還算有力,想必他的傷勢應該還不算嚴重才對。
「我叫珊瑚,是這里的下人。」皓月就知道他會這麼問,為了讓他不排斥自己,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借用別人的名字比較好。
珊瑚,這里的下人?翟聲不解的問︰「我不認識你,你找我有何目的?」
听他的聲音充滿著對自己的不信任,皓月趕緊說︰「我想幫你,沒有其他的企圖。」
「你為何要幫我,我和你素昧平生,不是嗎?」
皓月一時為之語塞,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
為什麼?翟聲想知道答案,就連她自己也想知道。
也許是因為不想讓榮親王再殺害一條無辜的人命;也許是因為知道翟聲在一夕之間失去所有,對他深深地同情;也許是她不想再見到漢人和滿人之間再彼此傷害。也許就是有這麼多的也許,讓她強烈的想要幫他,冒著被父親、兄長責備的危險,也要不顧一切的幫助這個可憐的人。
「因為我也是漢人,漢人應該要幫助漢人的,不是嗎?」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借口。
窗戶的另一邊沒有回應。
「翟聲……」皓月輕喚著,難道他還是不相信她嗎?
「你走吧!」翟聲的聲音好冷淡。
「讓我幫你吧,翟聲。」皓月不死心的說。「現在除了我,沒有人可以幫你了啊!」
「我不需要人家幫我,你走吧!」
「為什麼呢?」皓月不知道他會如此固執。「我听看守牢房的人說你不吃東西也不喝水,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我要你走,你沒听到嗎?」翟聲怒極吼道。他現在不管這個女孩是真心要幫他亦或是虛情假意,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連累任何人,他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可不能害了她跟著自己受累啊!
「你走,不管你是誰,以後都不要到這里來了!」他帶著怒氣把話送到窗外。
餅了好久,他听不到外面再有聲響。
那個珊瑚應該死心走了吧!
他抬眼望向窗口,先前的一輪明月不知何時消逝,只看到凝重的黑雲。
※※※
翌日,翟聲終于體力透支。
不知是不是傷口發炎的關系,還是他一直不吃不喝讓身體變得孱弱,他病得奄奄一息。
他一直在昏睡中,就算醒過來,也只能維持一會兒的清醒,很快便又會陷入昏睡。
即使清醒的時間不多,但奇怪的是他的意識倒還很清楚。
他知道自己在發燒,而且燒得很厲害。除了發燒,他傷口的疼痛變得劇烈,讓他即使昏睡,也疼得不住申吟。
斑燒和疼痛不停的折騰他愈來愈虛弱的身體,他感覺死神似乎已經來到自己面前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二天,他突然清醒過來,完完全全的恢復意識。
他用心聆听這道在他清醒之時便一直環繞在身邊的聲音,這個聲音是從笛子發出來的。
多麼悅耳,多麼柔和的笛聲!沒錯,就是這笛聲讓他不再昏睡。
借著窗口流瀉進來的月光,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身邊多了好幾樣東西。
有水囊、裝食物的袋子,還有一袋裝著的是可以療傷的金創藥和具備各種療效的藥膏。
看著這些東西,猶如槁木死灰的他又重新燃起求生的意志。
這一晚,他就听著窗外的笛聲,端坐調息。
※※※
轉眼又過了兩天。
這一晚,翟聲照例听著笛聲,盤腿運功,用內力療傷。
就這樣用功了一個時辰,療傷結束後他對窗戶的另一邊朗聲道︰「珊瑚姑娘,謝謝你。」
笛聲驟然停止,皓月握著笛子的手忍不住發起抖來。
她高興得幾乎要落淚,太好了,他終于肯跟自己說話。
「你的身體現在怎麼樣?」她知道他病了,是听看守的衛兵說的。
「我沒事了!」翟聲感激的說道。「若不是你送的那些東西,我想我現在可能已經到閻羅王那里報到去了!」
「還好你願意接受我的善意,否則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你才好。」那些東西都是她用長竹竿一個一個穿過窗口送進去的,她能幫他的只有這麼多。
「我這條命是你救的,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現在翟聲完全相信這個名叫「珊瑚」的姑娘,並將她當成知己好友。
「翟大哥,你千萬不要這麼說,人與人之間互相幫助本來就是應該的,不是嗎?」皓月受之有愧,她這麼做只是在幫自己的父親贖罪罷了!
「你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翟聲真想見她一面,看看這個好心地的姑娘長得是什麼模樣。
他想象著她的容貌,人說相由心生,她的心是這麼的美,她的形貌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