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山風拂過山谷,茂密的草影搖動。
尋常人大多以為那是風動使然,但打從八歲起,就開始游獵的段子詒,一眼就瞧出,有只長著猙獰獠牙、飽滿肥壯的山豬,正躲在草叢中。
他微瞇起狹長而美麗的眼眸,好看的薄唇勾起一抹自信的笑,看似清瘦卻強健有力的手臂,拉滿弓,咻地一聲,利落地朝目標射出一箭。
奧!
立時,草叢中傳來一陣慘烈尖銳的號叫。
但他並未命中山豬要害,那只山豬吃痛發怒,反而噴著氣向他沖來。
「三皇子,請小心!」一時間,周遭幾名護衛,紛紛圍攏過來。
「你們退下,我可以應付。」段子詒有信心能對付區區一只山豬,所以揮手要護衛們退下。
他自信滿滿地微笑,一面驅動身下的栗色駿馬走動,避開山豬的攻擊,一面拉滿弓,準備再次射出一箭。
可沒想到身下的駿馬見山豬暴沖而來,竟開始掙扎跳動,讓段子詒這一箭撲了個空。
「該死!」他低咒一聲,迅速抽出第二支箭,準備瞄準山豬。
不料暴怒的山豬沖得極快,一轉眼,已在他眼前。
肩胛中箭的山豬,猛力沖撞段子詒身下的駿馬。
雖然山豬轉瞬間就被幾名護衛給亂箭射死,但段子詒的馬匹,已受到莫大的驚嚇,當下鳴嘯著人立而起。
段子詒一時沒抓穩,當場被甩落下馬,狠狠滾進草叢里。
「三皇子,您不要緊吧?」
幾名護衛沖進草叢中,扶起了段子詒。
幸好他看來並無嚴重外傷,只是神情吃痛。
「還好……」段子詒試著坐起,但略挪動了下,就發現自己的右腿,傳來一股不尋常的劇痛。
「該死!」他忍不住咒罵出聲。
他摔斷腿了!
***
「摔斷腿?」
大理皇宮內的御醫部門里,一位穿著簡樸白衫,長相白淨清秀的年輕人,轉過頭,微蹙起秀氣的眉,看著前來通報的太監。
「是的。三皇子在鹿林別苑摔傷了腿,急需診治,請鄭太醫您即刻出發,前往鹿林別苑,醫治三皇子的傷。」負責通報的太監,神色相當慌張。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通知。」秀氣的年輕人轉回頭,望著自己已整理到一半的醫藥心得筆記,輕嘆了口氣。
拜那位活像長了四條腿一樣,整天在外蹓的三皇子之賜,他只得拋下手邊忙到一半的事務,兼程趕往鹿林山,只為了去治療他那條不曉得是扭著,還是斷了的腿。
「真會找麻煩!」他嘀咕了聲。
那位皇子在這段時間內,最好給他安分點,別讓他在那個荒山野嶺,浪費太多時間!
第1章(1)
鄭敏之原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個滿臉憔悴、躺在床上申吟的可憐家伙。
沒想到快馬加鞭、風塵僕僕趕到鹿林別苑後,卻只看到一個半臥在榻上,旁邊圍著幾名美貌婢女,而每位美婢手上,都端著水果、雞湯,只需張嘴即可的俊美三皇子。
這荒山野嶺,哪來這麼多美婢,與珍稀的水果?一定是這位忒會享受的三皇子,從宮里帶出來的!
鄭敏之心中暗忖。
從他即使斷了腿,也不忘傳喚美婢來好好伺候這點來看,就知道這人無論到了任何地步,都不會忘記享受。
「你、你是誰?」段子詒指著鄭敏之,驚訝地張大嘴,一顆剛由美婢的縴縴素手,喂進嘴里的剔透紫葡萄,咚隆地滾了出來。
「啟稟三殿下,這位正是宮里派來的御醫,鄭敏之,鄭太醫。」護送鄭敏之來鹿林別苑的內侍官鄒公公上前回答。
「……回去,換個御醫來!」段子詒怒目咬牙,恨恨地命令。
這一來回,又得花上一個日夜,真是平白浪費時間!
從他受傷至此時,已經一個日夜了;他一心期盼宮里盡快派個厲害的御醫過來,把他的腿傷治好——畢竟他可不想當個瘸腿皇子。
盼呀盼地,終于盼到宮里派來的人到了;只是萬萬想不到,宮里派來的不是個德高望重的老太醫,而是個嘴上無毛的白女敕小子。
他是御醫?!怎麼可能!
段子詒想大笑又想大叫。
打死他也不相信,這小子會是個御醫。
他雖不是絕對清楚,但至少有點常識,知道習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但得付出多年的心血苦心研讀醫書,還得不斷累積醫療的經驗。
在而立之年能成為一位高明的大夫,都算不容易了,更何況是御醫?
所以宮中的御醫,若不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至少也有四五十。
而這個小子——只怕連二十都不到吧?
他怎麼可能是御醫?別逗人了!
「對不住,您說什麼?」鄭敏之微蹙著眉,略微歪頭瞧著他。
「我叫你回去!」段子詒煩躁地揮動右手,毫不留情面地驅趕他回宮。
「我需要的是經驗老道的太醫,不是你這個剛出道當學徒的毛頭小子!你別為了爭功誤了我的傷,快回去叫你的師傅來!」
「既是三殿下親下的旨意,微臣不敢違抗,這就啟程返回宮中,更換一位您滿意的太醫過來。」鄭敏之語氣淡漠,臉上表情同樣冷到了極點。
話一說完,他爽快地轉身便走。
橫豎斷腿也死不了人,段子詒喜歡忍痛就忍吧,他也樂得回太醫館,繼續繕寫他的醫書。
「不行!鄭太醫,您不能走呀!」隨同段子詒前來的護衛統領攔住他,然後急忙轉頭對段子詒解釋。
「三殿下,鄭太醫不是太醫館里的學徒,而是聖下親賜名號、名副其實的宮廷御醫;三殿下若不信,卑職可派人回宮調查,不過在那之前,請先讓鄭太醫看看您的傷,好嗎?」護衛統領擔心他的傷拖太久,萬一有個閃失那可就糟了,于是只能卑微地請求段子詒,先讓鄭敏之醫治。
「是啊!三殿下,奴婢可以向您保證,鄭太醫真的是聖上親自冊封的御醫,人稱少年神醫。他年紀雖輕,但醫術可高明呢,前些日子昀妃娘娘染上失眠之癥,夜里總睡不好,鄭太醫不過一帖藥,就治好了昀妃娘娘的病;高官大臣們,身子若有不適,也全靠鄭太醫把脈抓藥醫治。宮里上下無人不夸贊,鄭太醫的醫術,是大伙兒有目共睹的。」鄒公公也急忙上前幫腔。
「是嗎?人說觀其色便知其病,如果他真有本事,那就教他說說,我是傷了哪里。」段子詒嗤笑。
瞧大伙兒把他說得像個活神仙似的,但他偏就是不信。
一個白淨稚女敕的家伙,怎麼可能是御醫?
他可不想拿自己寶貴的腿,跟一個半路出家的小伙子賭!
鄭敏之大可裝傻,只要不理會他,便可以立即返回大理城,不必繼續在這兒浪費時間。
然而,遭受挑戰的,不只是他這個人,還有他的醫術。
身為醫者的尊嚴,使鄭敏之無法繼續沉默,悶不吭聲地任他質疑。
他閉閉眼,無奈地輕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堅定地道︰「三殿下,如果微臣的大膽猜測無誤,您的左手,應當也摔傷了才是。」
他決定面對段子詒丟給他的戰帖。
鄭敏之此言一出,身後一干護送他來的內侍、護衛,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
他們只知道三皇子傷了腿,而眼下他神態瞧來並無異狀;鄭敏之若不提,他們完全瞧不出殿下究竟是哪兒受了傷。
「你——怎麼知道?」段子詒臉色不是很好看,因為鄭敏之一語中的。
確實,他不只斷了右腿,連左手也受了傷無法動彈,只是他不想一副丑樣,躺在床上申吟,才裝酷擺出無所謂的樣子,其實他的右腿與左手,都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