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你說得都對。」靜馨無法否認他說得有道理。「但我就是覺得,你對她……很不同。」
「你想太多了。」唐冠堯忽略心頭的震蕩,淡淡地回答,那語氣好似在說︰你太無聊了!
「興許是。」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否則她真不平,為何她長年在他身旁伺候,也不見他如此緊張過她,而沁水公主一出現,便引去他所有的注意力?
「大夫應當快來了,我下去瞧瞧。」靜馨不願再看下去,黯然轉身離開房間。
唐冠堯連瞧她一眼都沒,一顆心只懸在沁水身上,他模模敷在沁水臉上的布巾,試探一下,感覺原本清涼的布巾又變溫了,趕緊取下來浸涼後再重新擰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她臉上的紅腫似乎消退了些。
不自覺地,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沁水柔女敕的臉頰,也不見她再疼痛申吟,他才更安心了些。
你失控了,我從沒見你這麼生氣過……
我也不曾見過你這麼擔心過那個人……
我覺得你對她……很不同。
靜馨的話突然在此時竄入腦海,讓唐冠堯察覺到自己的失常,倏地渾身一僵。
如果他肯誠實面對自己,就會承認靜馨說得沒錯,沁水確實勾起了他從未有過的激蕩情緒。
氣惱、擔憂、憤怒、嫉妒……許多他從未嘗過的情緒,在最近是徹底嘗遍了。
他自認是個好脾氣的人,並非他沒個性,也並非他是個爛好人,而是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真正發怒。
他生在富賈之家,打小要啥有啥,吃穿從來不愁;有點小聰明,有著過目不忘的本身;因他慷慨大方、個性親和,所以他也不缺朋友;至于情人——調情解悶的確實不少,但真心相待的,卻是半個也沒有。
不是他身旁沒有值得他付出的好對象,他從來不少看重門第之人,若是真動了情,哪怕是出身青樓的靜馨,他也照樣迎娶不誤,但他偏偏就是沒有那種——愛上了的感覺!
他始終提不起勁兒來,去追求一段必須傾心盡力投入的真情真意。
身旁的女人來來去去,卻從來沒人走入他的心底,而沁水,是第一個在他心底回蕩的女子。
並非因為沁水是公主,所以才讓他對她另眼相看。
或許,是因為她的美麗;或許,是因為她高傲冷漠;也或許,是她頑強的神情看來如此可愛;或者——他是被她不畏困難、堅持到底給打動了。
他故意丑化自己,讓自己像個應該被徹底放棄的阿斗,任何有理智的女人,都會逃得遠遠的,但她沒有因此放棄。
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改造他,想讓他成為能夠撐起大理的一根支柱,她也堅信自己能做到。那分頑強,令他動容。
動心?或許有一點吧,他承認。但要說愛?
唐冠堯下意識地搖頭,否認自己愛上她。
對他來說,愛就代表著認定,認定沁水將是他的唯一、他的一切;他的心會靠岸,從此不再漂泊浪蕩,海闊天空;也從此不再偎紅倚翠,流連在眾女人之間;更不會再逃避閃躲,一肩扛下拯救大理的重則大任。
但他——願意嗎?不!那太沉重,也不是他想過的悠閑人生。
他是不夠愛她——不,是根本不愛她吧?如果愛她,就會願意為了她而付出、而犧牲,哪怕是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犧牲現在的自由、逍遙,也在所不惜。
真正的愛,是不容算計衡量、評佔利益得失的,所以他怎麼可能是愛上她了?
「大夫來了。」這時,靜馨帶著大夫,推門而入。
唐冠堯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轉身面對他們。「煩請大夫快替她看看。」
沁水一直昏睡到晌午過後,方才悠悠醒來。首先瞧見的是,珍翠樓廂房的華麗紅色薄紗帷幕,那讓她察覺自己不是在宮里,也不是在唐家的寢房。
這里是……啊,那個男人!
倏然,她想起自己來到珍翠樓,結果遇襲之事。
她慌忙坐起,低頭欲檢視身上的衣物,這時,一道平靜中隱含風暴的男性嗓音,淡淡安撫道︰「你沒事,我及時找到了你,所以他並沒有傷害到你,而那家伙已經被扭送官府了。」
說話的人,正是唐冠堯,沁水見了他,奇異地安了心。是他救了她?
他救了她!原本驚慌高懸的心緩緩落定位,她一雙手仍因恐懼而顫抖著,但她將它們藏進被褥里,昂起下巴,擺出往常那副高矜的姿態,淡淡說︰「是嗎?謝謝你,這件事我會稟告父皇,重重賞賜答謝你。」
「該死的答謝!」唐冠堯陡然爆出粗魯的怒罵,把沁水嚇得倒抽一口氣。
「都什麼時候了,你不痛不癢地說什麼答謝賞賜?你是無知,還是天生無情?你知不知道自己可能會遇到什麼事?」
「我……我當然知道……」他的怒氣來得又急又快,讓沁水有點傻住。
「要是我再晚到一步,說不準你就讓那人欺凌了!你還能不在乎地說要賞賜我?」唐冠堯真的很氣,氣得不狠狠痛罵她,難消心頭之氣。
「你救了我,當然要賞賜……」沁水被凶得莫名其妙,囁嚅地小聲回答,大眼怯生生地望著他,眼底薄霧開始聚集。
她只是想表達感激,難道不對嗎?她好不容易才從狼口逃出,他不但不心疼憐惜她,還這樣凶她!
「你——」唐冠堯為之氣結。她非要這麼冷情冷性,不能有點正常女人該有的反應?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你的心不是肉做的嗎?」他惱怒地繼續吼她。
他一連串的大聲責備,終于逼出了沁水的淚,她竭力隱藏的驚恐,再也無法壓抑地迸發,化為淚水,點點滑落。
「你才什麼也不懂!」她倏然大叫,再也顧不得身份地位,哇地痛苦出聲。
「我好怕好怕,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一直叫你的名字,希望你來救我,可是你都沒出現……我以為自己就要……就要……嗚——」
沁水一面捶打他,一面嗚咽大哭,她一記記不得自己多久沒有這樣大哭了。
她委屈又害怕,幾乎以為自己就要被那個可怕的人傷害了!
他怎會以為她不怕?她不哭不叫,並不表示她無所謂啊!
她只是以淡漠的面孔來掩飾被嚇壞的心,因為她是公主,必須嚴守宮廷的教誨,無論如何,她都不能露出驚慌的模樣,丟了皇朝的面子,所以她才拼命隱忍心頭的恐懼,卻讓他以為她毫不懼怕。
她再如何高傲自矜,心終究是肉做的,她怎麼可能不懂得害怕呢?
唐冠堯錯愕傻眼,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位總是姿態高高在上的公主,竟會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心里除了忍俊不禁的好笑之外,還有滿滿的心疼。
她一定很怕,比他想像的還要恐懼,才會這樣不顧公主的形象,放聲大哭。
說她無知無情,確實太過了。
「對不住,我……」唐冠堯無話好為自己辯駁,只能一再道歉。
「我——」他憐惜地伸手想抹去她的淚,沁水卻突然發怒槌打他。
「都是你!」他的道歉不但沒能讓沁水好過一些,反而爆發更多不滿。
「明明是你不好,還敢凶我?要不是你老是偷跑,我也不會追到這里來,也不會遇到這種事……嗚嗚,都是你啦!都是你!」
她一邊哭罵,一邊繼續槌打他,幸好她嬌嬌柔柔,手勁不大,否則他大概會被打得吐血。
他抓住她猛力撾打的小手,牢牢握住掌中,然後順勢一拉,將她摟進懷里,凝視著梨花帶淚的嬌艷小臉,心疼、憐惜且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