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荺呆愣地坐著,任由姑母及幾名婢女把她當成木頭女圭女圭,在她頭頂上大做文章,又是插鈿子、又是攢喜花,搞得她滿頭珠翠叮叮當當,一顆頭比兩顆頭還重。
好不容易婢女們完成了工作,宛荺以為自己可以好好休息時,姑母卻把她拉向炕邊,要她端坐在上頭。
「從現在開始,你給我乖乖地坐在炕上頭,直到新郎倌進來為止,不許說話、不許笑、更不許亂動,听見了沒有?」
宛荺的姑母在她耳邊,面色嚴厲地吩咐著。
「為啥呀?」宛荺眨著眼瞧著姑母。這又是為了哪一樁?
「這是咱們滿族禮俗!亂動亂說話,便是不吉。」
「不吉?」宛荺嗤笑。
她已經夠不吉了,要不然也不會倒楣到嫁給那根臭木頭!
這時,有人進來請宛荺的姑母到前頭吃筵席、喝喜酒,姑母笑著應允,臨走前仍不忘低聲向宛荺叮嚀。
「听見了?乖乖坐在這兒,晚點新郎倌會進來,在那之前,不許亂走亂動。」
臨走前,她還把宛荺的婢女喚到門外守著,監視著宛荺的一舉一動,尤其,絕對不許她 出房門。
事情全弄妥了,宛荺的姑母這才高高興興地跟著下人去前廳喝喜酒。
房里只剩宛荺一人,她百無聊賴地轉頭四望,打量著她未來的寢房。
這房間比起她在將軍府的房間還要大得多,但也顯得空洞,里頭沒有一樣是她的東西,沒有親切感,只覺得像是陌生人的房間。
宛荺打了個呵欠,覺得一陣疲倦感向她襲來。
打從清早起床梳妝打扮,一直忙到方才還在更衣梳頭,她真的覺得好累好累。
「啊,好累……」
眼皮變得沉重,眼前的視線也逐漸模 ,已經失去焦距的雙眸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便蓋住那雙美麗的眸子。
她身子一歪,踢掉花盆底鞋,搖搖晃晃地爬上炕,挪了個還算舒適的姿勢,擁著暖呼呼的錦被,沉沉睡去。
斜陽西下,金光從窗欞間透入,拉出長長的陰影,映照滿室暈黃金光。
緊閉了大半下午的門扉終于開啟,一雙套著新靴的長腿,跨入門檻,進入室內。
他關上門,走進內室,往炕上的方向一望,不由得瞪大了眼。
宛荺格格——床邊應該端坐一個等待他的新娘子,而那位新娘子,居然膽子大到爬上炕頭呼呼大睡?
不只睡,還熟睡得像個孩子,艷紅的小嘴微微開啟,不知是不是做了夢,還努起小嘴,咕噥著旁人听不清楚的話。
看見這景象,本來應該暴跳如雷的他呆愣了片刻,接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好,真有她的!
直到成親這天,她仍不肯乖乖遵守傳統禮俗,非得反叛到底嗎?
無聲地坐上床沿,仔細瞧著那張睡得香甜的小臉,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娶了個十分美麗的妻子。
褪去艷紅的嫁裳,換上清雅的粉色繡花錦袍,讓原本美艷不可方物的她,霎時多了幾分清純的氣息。
如果她不是那樣刁鑽粗蠻,說不定他會開開心心地與她拜堂完婚,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但偏偏,她並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他寧可娶一個端莊賢淑、溫柔婉約的無鹽女為妻,也不想要一個美貌無雙,卻粗野凶蠻的潑婦作伴侶。
「唔……」床上小小的人兒不知夢見什麼,擰著眉頭嚶嚀了聲,白女敕的臉頰無意識地搓了搓錦被,接著再度睡去。
那純真可愛的模樣,讓江書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模那柔女敕的臉龐。
「嗯……」
不料這舉動卻驚醒了宛荺,她揉揉眼楮睜開眼,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待她發現床沿邊好像有誰坐著時,扭過玉頸一瞧,整個人霎時清醒, 然躍起。
「你……你在這里做什麼?!」宛荺又心虛又尷尬又氣惱地質問。
她剛才睡著的模樣,想必都讓他瞧見了吧?
「這里是新房,而我是新郎倌。」
他依然是那副平靜得教人生氣的語氣,澹澹地說道。
「真想不到,宛荺格格竟如此大膽,果真視禮俗如無物,原本該是安分坐著的格格,竟然爬到炕上睡得香甜,難道就不怕觸江府的霉頭嗎?」
他其實並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但見她一副想找他吵架的模樣,就忍不住想惹她,看她生氣,看她氣極敗壞的模樣,倒也挺有趣的。
「那……那是因為……」宛荺怎麼也沒想到自個兒貪睡偷 上床,竟會被他當場逮到,頓時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不過她向來不認輸,臉一紅,怒氣也就上來了。
「誰要你們訂下一大堆規矩?先要打扮,然後迎親,接著是一大堆煩死人、拉哩拉雜的瑣事,好不容易進了房,又要更衣,又要打扮,還得坐在炕上不許亂動,我是人又不是石頭,當然受不了啊!」
宛荺一扯就是一大串,總之,就是盡量羅織罪名,理直氣壯地怪到他頭上就對了。
「如果我沒記錯,今日的婚禮,應是按照滿族的傳統禮俗,並非我漢族的。而訂下這些規矩,惹你不開心的人,正是你們尊貴的滿族皇室先祖,不是漢人,更不是我們江家。」
一席話,堵得宛荺又是一陣語塞。
好啊!這家伙看來溫文恭敬,原來根本是騙人的,他那副利舌比誰都厲害,能言善道,教人完全無話可說,簡直是深藏不露。
咬著柔女敕紅唇,宛荺兀自氣惱他的深沉,忽然一道陰影靠近,抬起頭,發現他竟逐漸傾身向前,一只手朝著她逼近。
他一靠近,宛荺立刻下意識地往炕上縮去,他靠得越近,她縮得越遠。
但她縮得越遠,他又靠得更近。
最後,宛荺發現自己被逼得無路可退了。
他——他該不會是想……
「你……你想做什麼?!」她滿臉通紅,努力裝出凶悍的模樣,想要藉此嚇退他。
但他仍繼續靠近。
「你、你不要過來!」宛荺緊抓著錦袍的領口,看著步步逼近的他,張嘴就要尖叫。
這時——
「行了。」
忽然听到他喃喃自語,宛荺睜開眼,只見他取走原本攢在她發上的喜花,兀自退下炕去。
他修長的指尖拈著那朵絨制的喜花,轉了幾轉,瞧了瞧,冷笑了下,將喜花往矮幾一扔。
按照禮俗,這朵喜花原本該插在窗欞上的,插得越低,便能越早得子。
但他目前根本還沒打算要與她圓房,當然更不希望她「早生貴子」。
他莫名其妙的欺上前來,取走她的喜花,又莫名其妙的退了開去,宛荺完全不曉得他想做什麼。
不過他想做啥都好,就是別踫她一根寒毛。
她可不想留下來當他江狀元的媳婦,她早想好了,等她過了門,便要開始大發雌威,使出她惡搞的本事,把狀元府鬧得雞犬不寧。
先上下翻一遍,再左右攪一次,讓他受不了主動休離她,那麼她便能回家繼續當她阿瑪的好命女兒了。
「你應該餓了吧?我讓人送些酒菜上來,我們用膳吧!」江書硯看了看時辰,開口說道。
宛荺還來不及表達意見,他便已逕自喚人送來酒菜。
酒菜很快便擺置好,幾盤現炒菜肴,兩大碗慢火煨熱的湯,四碟精致小點,一盅甜酒,將圓桌塞得滿滿的。
今天還沒吃到東西,宛荺確實餓了,她在桌邊坐下,舉箸便開始用餐。
江府的廚子手藝不錯,菜色精美可口,滿漢兼具的豐盛菜肴,教宛荺吃得盡興滿足。
江書硯也坐下來與她一起用餐,夾了第一箸的銀絲鴨腿送進嘴里,嚼了兩下,便微微擰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