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就是剛才在地道里撿的吧﹖被樓砂丟棄一旁,沒正眼瞧過。如今細細一看,那小臂粗的木身上面竟然有著幾行草草的朱砂紅字。
「白發三千丈,離愁似個長;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這不是詩仙李白的『秋浦歌』﹖」她將樹枝轉了半圈,又看到兩行小字﹕「情不斷,此門永不開;心不死,此洞是天涯。」
溫柔低聲念完。良久,還是被那上面決絕的語氣所震撼,輕輕嘆道﹕「情不斷,此門永不開;心不死,此洞是天涯……可是過了這些時候,恐怕人已成一堆白骨,我們打碎這門也不為罪過了……」
她轉頭看樓砂﹕「這里面,有怎樣一個故事呢﹖」
樓砂也有些為之動容,嘆了一聲︰「恐怕現在是沒人會知道了……」他搖了搖頭,輕輕將樹枝放回地上﹕「走吧,折騰到現在,也該回去了。」
是啊,不管這地方有過什麼樣的故事,都已經是過去,無從得知,只能各自猜測了……多想無益。溫柔一笑﹕「是啊,真的該回去了,我餓了。」
「我請你一頓,這一夜事端終是因我而起。」樓砂有些過意不去地說。
「多謝。」和他有了患難的交情,溫柔也不客氣,「我要吃西子樓的西湖醋魚和八寶珍肴。」
「……你很會敲詐。」
「我知道。」***「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于焉逍遙。」
放下書,一雙靈活的鳳眼不甘寂寞地環視著房間幾圈,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又看看手中的「詩經」,最後放棄地嘆息一聲,無聊地翻了個身,支著頭又念﹕「皎皎白駒,食我場藿;縶之維之,以永今夕;所謂伊人,于焉嘉客……」
沒錯,她溫柔已經有好些天沒踏出紅香院一步,悶得快發霉了。現下將孫子兵法、鬼谷子、韓非子、荀子和詩經一本本挨著翻,都快翻個爛透,再下去夠格女扮男裝進京趕考了。反正天下文章一大抄,搞不好抄對了口味,也可混個探花、進士來當當。
本來,徹夜沒歸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基本上李嬤嬤給她的另一個綽號是野丫頭,所以除了小媚會捉狂一頓外,應該是風平浪靜的。
但是徹夜不歸,加上第二天早上被看到和男人在西子樓上大快朵頤,外加「打情罵俏」,那就是很嚴重了﹗唉,人怕出名豬怕壯……誰叫她那天是餓壞了,也不管兩人衣裳皆是泥濘,拉著樓砂跑到西子樓就叫了一桌酒菜。想是劫後余生還處在興奮狀態吧﹖席間聊得很開心,樓砂笑她沒吃相,還被她拿油膩膩的筷子敲了下頭以示懲戒。填飽肚子後,她仰仗樓砂的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過紅香院里來來往往的人潮,直達飄香閣頂樓的房間。
還以為這樣就安全過關,最多只是被小媚數落一頓罷了。想不到舒舒服服洗去一身塵垢後,迎接美人出浴的竟是李嬤嬤的一張晚娘臉。
小道消息瞬間傳千里﹗已經有多事痞子跑來打听,剛才在西子樓見到,正與人調笑的狼狽美人是否是紅香院的花魁﹖這下李嬤嬤可火大,跑來興師問罪了。
本來嘛﹗清倌清倌,值錢的也就是那個「清」字,若是和男人在紅香院以外的地方同進共出,笑笑鬧鬧,那還清得起來嗎﹖李嬤嬤很能忍受她的胡來,但若是影響到紅香院的聲譽,可是決不縱容的。
所以嘍﹗識時物者為俊杰﹗反正沐浴滅了人證,髒衣服也丟了毀了物證,溫柔給她來個死不認帳,推得一乾二淨。不過……這幾天是不得不收斂一下,等風平浪靜再說了。
「唉﹗」溫柔第一百零一次嘆氣。這幾天,可悶壞她了。天知道為什麼屋漏偏逢連夜雨,小媚居然挑在這時候回鄉下老家,參加她堂兄的婚禮。這下,她連想找個人斗嘴都沒有!
唔……也不算沒有啦﹗封凝香從來找她的碴找得緊,不過她實在是怕了那種無益身心的斗嘴方式,避封大小姐如避瘟疫……溫柔又換了個姿勢,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讀著……真的很無聊﹗她幾乎想考慮動一下那根八百年沒動的繡花針,繡個拙劣的四不像來打發時間了。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碩人俁俁,公庭萬舞。」冷不防有人接口。
啊﹗她的窗台上什麼時候也坐了個「碩人」在﹖溫柔定楮一看,將一本詩經順手朝他身上扔去﹕「沒聲沒息,你扮鬼嚇人啊﹖」
樓砂輕松接住,跳入房中反手將窗掩上,笑道︰「拿詩經打鬼﹖你真是儒雅非凡。」
溫柔哼了一聲,不能解釋為什麼看見他的那一刻,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她跳下床﹕「哪陣風把你吹來的﹖」
「斂財風。」樓砂指指窗外,似笑非笑﹕「從正門進來見你一面,還得破財消災。」
什麼破財消災,去他的,亂用詞句!
溫柔扠著腰,擺了個自認最為「風騷」的姿勢,吐氣如蘭,萬分嬌媚地眨著眼︰「你的意思是我是紅顏禍水﹖」
樓砂在自己變得口干舌燥之前,飛快地用手中的紙卷輕輕敲了下她的頭﹕「你快要夠格了。」
「可惡,你把我當三歲小孩處理。」變臉如變天,她的表情轉眼換成無辜,可憐兮兮地控訴。
「不敢。」樓砂笑了,將紙卷遞給她,「送你,好畫贈美人。」
畫﹖溫柔展開了長長的紙卷,一個醒目的大頭像躍然眼前。這……這算什麼畫作﹖簡直就是通輯江洋大盜的布告。
「女賊,自稱南屏宮主,面蒙白紗;年齡、容貌不詳,身高五尺半,慣使長鞭。此女盜竊金蟒幫鎮山之寶,潛逃在外。如若知其行蹤,萬望速報,賞金十兩;若能將其生擒,賞金一千五百兩。」
哇﹗平生第一次被通輯﹗真……真是衰到家了﹗溫柔將紙按在桌上,嘆息︰「一千五白兩﹖老不修真是闊綽。不過……我拿了他什麼鎮山寶貝﹖」
樓砂嗤了一聲﹕「那老頭八成是想要秘籍想得走火入魔了。我終究是王府之人,在表面上他不敢太過囂張,所以……」
「所以那天不巧讓他看見我跟在你身邊,他就不計代價要把我揪出來﹖」
說真的,她最討厭這種無端上身的麻煩。不過這次心里只覺得沒力,倒是沒有什麼惹禍上身的大難臨頭感。實在是因為……「這樣也想找人?我真服了那個白痴。」溫柔又看了眼那張畫像,搖頭。畫像上的她是面蒙絹帕,只露出一雙眼楮,這雙眼楮還畫得不怎麼傳神。杭州城里有這樣一雙眼,身高五尺半的女子沒一萬也有八千,老不修這告示,帖了等于白帖,搞不好還會被那些通霉風報假信的人騙錢。
「他會帖這告示,恐怕不僅僅因為見到你和我在一起。」樓砂在桌前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悠閑地道﹕「昨天我又回棲霞嶺上轉了一圈,我們掉落的洞旁有新的腳印,還有粗繩磨擦的痕跡。」
「這麼說,金蟒幫的人也去紫雲洞逛過一圈了﹖」
「那個老家伙八成將地洞和寶藏劃上了等號。」樓砂不屑地冷笑,「早知道就多挖幾個坑,摔死他省事。」
溫柔笑著搖了搖頭﹕「現在多說也無益。你……怎麼打算﹖」突然來訪,多半是沒什麼好事,想找個人好狼狽為奸的可能佔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