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一切都看在眼里,「你真以為我有麻瘋?」
「我不敢確定。」他刮下她皮上的一層厚垢,然後用毛刷對付她。
「你不確定還敢踫我。你是真無情,還是假慈悲?」她忍痛地詢問他。
「你說呢?」仿佛抗議她不知好歹,他加重力道死勁地搓揉。
她哼出幾聲抗議後,他才慢下了動作。
他見盆里的水污濁不堪,建議她,「你站出來。」
她背著他照做,他提著瓠瓢,將清水從她頭上往下灌,重復數十來次後,才將衣物鞋襪遞給她說︰「接下來的事,靠你自己了。」
她將行頭接過手,輕聲對他道了一句,「多謝。」
「不敢當。」
別離經年,今日意外撞上,兩人心里都亂了譜,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半個時辰後,他倆對坐一隅,彼此各啃一塊冷雞肉。
他想了許久才鼓足勇氣開口求她一件事,「隨我到北遼去,讓我安待你,可好?」
檀心瞧他說話像是略盡道義似的,自然對他沒把握。「你先將你的賊父宰了,我再做考慮。」
雹毅踫了一個硬釘,只好自我嘲解,「我忘了,你李檀心是大唐公主,豈會將一個賣國賊看在眼里。」
檀心沒有出聲反駁,只是畏寒地將身子蜷縮起來。
雹毅見她不回應,遺憾她仍恨他入遼效忠,只好無語地撿柴往火上添,見火苗再次旺盛起來,他走近她,詢問她一句,「暖一些了嗎?」
她搖頭落淚,無法告訴他,她打冷顫不是因為天寒,而是被他的話所傷。
他是不能見她掉淚的,出於直覺地他迅速地將她攬入懷,打著安撫她的主意,卻沒想到她索求的不止這些。
她將唇貼在他吃驚微張的唇上,接著就往他熱血騰騰的頸脖子攻擊了過去,她半威脅又微帶央求地道︰「要就現在,別讓我們彼此後悔。」
「你不厭棄我是賣……」
她堵住他的唇,不讓理智又壞了他們的好事。
雹毅天真的以為,她既然許了他,一同回北遼安居的事情便能成定局。
他展懷開心地膜拜她,與她一同模索夫婦人倫之樂,想是攜手同心的日子不遠了。
一夜縫蜷,耿毅頰間堆著笑意睡著了,檀心則是患得患失地盯著他放心的睡姿看了一整晚。
此刻的她幸福無比,但是心中的起落卻猶如飄蕩的溪舟,難靠岸歇息。
她滿腦子所想的全是她與他之間的事,然而卻不是共度余生一輩子,而是再次的分道揚鑣。
她很清楚,這幾年遼國的國勢強盛,入洛陽報訊的遼將權臣多半氣焰燻天,像耿毅這般低姿態入城的權貴可說少見,但這不表示檀心不知道他官運亨通的狀況。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獨排眾議,破格起用年僅二十出頭的漢將通事耿毅,讓他統領契丹軍隊編制里最驍勇善戰的御帳親隊皮室軍,連連的捷報,他那些威風凜凜的將軍頭餃也隨著驍勇的戰功愈加夸張神勇。
傳言他將與契丹公主配成婚,一旦成了駙馬爺後,他授侯封王是指日可待之事。
她若跟著他去遼國生活,不但要礙著他的前途,更會成為他的包袱,因為她是善妒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怎麼可能屈居次位,見他與別的女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於是,檀心毅然決然地做出讓自己先入地獄的行動。
她含淚深深地吻了他最後一次,依依不舍地起身,趁他猶在甜熟的沉睡中,悄然包了其他的衣物,再次離開了他,這次,她會走到離洛陽更遠的地方。
第八章
雹毅回到遼國後,像從地獄回到人間似的,個性上陰晴不定,行為上獨行閉鎖,與以前判若兩人。
他周遭的人都納悶他的轉變,以為他這次下洛陽探母之行,肯定是撞上天大的邪事了。
「我不記得發生過什麼邪事啊!」隨行的士兵想了一下後,才又說︰「啊∼莫非是那一樁……踫上了一個女乞丐,本以為是麻瘋女……唉!你們別躲得那麼快!先听我把話說完……將軍後來跟我保證她沒染上麻瘋。
「嗯∼∼現在想來,將軍的變化好像就是在踫上那個乞女以後發生的。那乞女可能懂一些妖術,在將軍身上施了魔。」
話傳到述律皇太後耳里,忙替耿毅找來巫師,天地皆靈地踏壇,替他驅邪降魔一番,然後藉機暗示,「上蒼啟示,皇太後甥女秦國公主瑞命祥慶吉利,能助『推忠輔聖大將軍』遠離邪氣……」
雹毅婉辭皇太後牽紅線的美意,「末將近來氣運黯淡,怕連累公主,只能辜負皇太後一番美意。」
話傳到耶律德光耳中,便要悅雲去關心耿毅,「也許他成家的時候到了,你代朕去問問,國里的女孩他喜歡哪一個?若是已婚的,朕派她的男人去高麗、黨夏送死,也還是有挽回的余地。」說完,就兜著四歲與兩歲的兒子玩耍。
悅雲看著他們父子三人嬉戲,感嘆與他相處多年,兒子都替他生了兩個,還是模不透眼前人難懂的個性。
他雄才大略,在某些方面光明磊落,對信任的人材是推心置月復,寬厚得近乎仁慈,但真把他逼急,放手一搏的賭性被激出來後,為了顧全大局,往往不理小節,以至於會犧牲無辜者。
所幸的是,君威雖然難測,他還听得進旁人的建言。
她面有難色地拒絕了,「皇上既然關心耿毅,何不找他來親自問問,這樣大費周章替他操心行得通嗎?」
耶律德光給悅雲這樣一點撥後,了解自己的主意是野蠻的,也就恢復了理性,「既然如此,就請雲娘看著辦吧!」
悅雲給皇上的建議是,「這事順其自然的好。」
順其自然的結果,當然就是耿毅仍無戀家之心,所以一切照舊。
只是,耿毅搶著出征高麗的次數是愈來愈多,擺明有送死的傾向。
耶律德光開疆擴土的意念正旺著,舍不得損失像他這樣的人材,於是強將他留在身邊,不讓他出征,並對他說白了。
「耿毅,朕只希望你效忠,可從沒打著要你效死命的主意。你出彰瘁除了拚勝算以外,若不幸輸了,也要有逃的心理準備,絕不可戀棧或輕言送命。畢竟,你逃回來,咱們才能有機會打回去。」
到了年終時,朔州戰事告急,契丹大軍在接收朔州時受到阻力,朔州將領不從,圍了近半年仍是攻不下城來,耶律德光擔心再拖下去,會有變數,於是遣耿毅帶兵去支援。
可是耿毅的軍團還沒到,朔州就被攻下來了,領軍的耶律化里老羞成怒,竟然下令屠殺全城丁壯,老弱婦孺全數充做奴隸。
雹毅為了這事與耶律化里起了大沖突,「抗命不降的是朔州將領與酷吏,你殺將領就好,為何誅連全城丁壯?」
「這些漢族賊民太頑劣了!」
「你所謂的賊民大部分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也是大契丹皇帝四海疆域之內的子民,於情、於理、於法,你都沒有立場這樣做。」
雹毅有皇命在身,理所當然地接收下受擄的朔州百姓,不準任何官兵對他們施虐。
由於隸屬的軍系不同,作戰理念仍傾向契丹舊俗的耶律化里以為耿毅想搶戰功,就找了皇太弟李胡來撐腰了。
李胡和耿毅水火不容是契丹國人上下都知道的事。李胡明知這事不關他,但因為打著攪局的主意,也就欣然趕在班師回上京的路途中,幸災樂禍地插上一腳。
他挑釁的方式是非常李胡式的,那就是鼓勵自己的士兵出來強佔,以挑戰耿毅的威信。
雹毅一連就地制裁了李胡的親兵,惹得李胡惱火,他順手一抓,連看也不看,便從奴隸堆里揪出一個女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