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毅逗著她,「你看看,不是我說你,這些年不見,你隨地亂拜人家阿爹、阿娘的老毛病怎麼還是沒戒掉。」
「沒有亂拜,你娘對我有養育之恩……」她含淚欲辯的嬌模樣甚是憐人。
雹毅溫柔地看著她,「我了解,柳姨娘同我解釋過了……」
「姨娘要我忘了你,入宮享榮華富貴。」
「她愛你甚極。」
「可是宮里沒有那些,有的只是明爭暗斗與死亡……」
雹毅見她遲疑不語,挑眉催著,「怎麼了?為何不說了?」
「柳姨與你耿叔……在宮廷政變時……相繼走了……」
雹毅听到這一個噩耗,沒有哭號,喉頭僅是梗了一下。「也許這些年我看多了死亡,已不再容易為人命落淚了。」他爹在幽州城外雪地上自刎的那一幕,已抽淨了他畢生的淚。
他為她抹去粉頰上的淚。「檀心,我得將你送出這里。」
「我們一起走。」
雹毅搖了頭,「我不能走。」
「為什麼?」
雹毅將嗓音壓低,「長輩替我和悅雲表姊在口頭上互約媒合,我答應父親過,除非見她找到一個好歸宿,否則不棄不離。」
檀心忍不住瞄了坐在帳篷另一端闔眼休憩的女人,問道︰「她都當上娘娘了,這歸宿還不好嗎?」
「你以為呢?」耿毅反問她。
檀心可沒答案了,好不容易與他重逢,沒想還是有阻力,這……太教人心碎了。「那……帶她一起走好了……」
「三個不可能。第一,孤身逃亡談何容易、況且三個人。第二,悅雲表姊有孕在身,不適合東躲西藏。第三,耶律德光對她還在興頭上,將不計一切追她到天涯海角的。」
「她不走,你就不走;你若不走,那我自己走了還有什麼意思!」檀心這些年真的就是依靠「他還活著」的這個信念過日子的。
「你如果留下來,李胡一定會纏你。我只是一個奴隸,沒力量保護你,但也不可能眼睜睜地垂著兩袖,看你入虎口,在必要時,我會動手殺他,屆時不是他亡,就是我敗,而你的下場仍是會掉到另一個虎口里。」
檀心默默地听著他的話,良久後才說︰「說了這麼多,你還是把我當公主看。」
「不,該說是我極愛的一個人兒才是。」
檀心听了是暖到心坎里,她覺得自己太好騙,兩年來的苦苦相思與尋尋覓覓,全給他這一句不花錢的甜言蜜語給抵銷去。
半晌後,她才問︰「你有什麼打算?」
「必要時,我會對耶律德光稱臣。」
「你絕不可以,他是胡賊,又是害義父離家棄國的罪魁禍首,你絕不能對他稱臣……你想娶我李檀心,就別當叛國賊!」
「如果能救你,要我下地獄都行。」
「那我……」檀心正惱他不與她共存亡,說話也急了,「我會恨你,再也不會理你。」
「這是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耍公主脾氣,淨說一些氣話。」耿毅口氣加重了許多,「看來,有大唐公主意識的人是你,不是我。」
檀心的淚突然涌出,怨起他來了。「說什麼聲聲愛我,一到緊要關頭,都是別人最要緊。你早與我許下白頭偕老的誓言,話是你先起頭的,但先改變主意的人也是你……」
「我只有一句話,情勢不允許,時事變遷得比我們的腳步還快。想活命,就得應變。好了,我必須護送悅雲到耶律德光那里,你再想想吧!」
「你想要張大人的甥女?」耶律德光對耿毅的請求詫異極了。
「是的。」
「你最好死心,朕手下有多少貴族爭著要她,怎麼可能給你?你只是一個奴隸,沒有戰績,賞你這樣的功後,朕往後上朝面對群臣,調兵遺將時,自己都會難為情。」
「可是我可以建功。」耿毅死皮賴臉地求著。
耶律德光不習慣耿毅在一夕之間的變化,反而對他揮了手,「小子,你被太陽曬昏頭了,先回去歇一覺,你清醒後,絕對緩 悔跟朕提起這一樁事。」說完就趕耿毅出了皇帳。
為了這事,耶律德光找悅雲試探,「那個女孩到底是何方神聖?值得耿毅這樣對我彎腰駝背?」
「一來他看你順眼了,二來,他成年了,看上了一個女孩,所以也看開了;當個奴隸沒家沒業的,怎好生兒育女?更何況那天李胡到帳里的情況皇上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是清楚,朕同時也清楚你有話沒對朕說。」
「我已盡量對皇上坦白,皇上若是再不信我,那麼留我在身邊有何意思?」
耶律德光听她這麼一駁,脾氣也上來了,「前科累累的人是娘娘,怪不得朕多心。」
「可我了解的真的不比皇上知道的多。」悅雲是實話實說。
「如果朕要你去探他口風呢?」話一出口,耶律德光也被自己嚇一跳,近日他似乎愈來愈計較她對自己的忠誠度了。
悅雲也感受到他近日在這方面施壓,也許是懷了他的孩子的關系,她並沒有心生反彈。
她緩聲地告訴他,「耿毅有好一陣子不讓我操心他的事,防的就是這個。」
「而他沒料錯。」耶律德光似乎信了她的話,他上前挲揉愛妃的肩頭與微隆的身子,莫可奈何地問了一句,「什麼時候你才肯做一片甘心取悅朕的雲?」
悅雲輕回他一句,「若真給皇上盼到那一日,你還會存有征服的心嗎?」
第七章
最後,耶律德光的煩惱還是靠母親替他找到出路。
述律皇太後一臉想當然耳的模樣。「耿毅跟你要張大人的甥女是嗎?這是再好不過的消息啊!你該大力成全的,怎麼反而一臉煩悶的模樣?」
「太容易的事,跟從天而降的好運一樣,都會讓兒心生懷疑。」
述律太後看著眼前從不把成功當偶然的德光,仍不後悔當年斷臂,獨排眾議促成他的登基。
身為次子,他必須對國人加倍證明自己的實力,而他智勇雙全、魄力十足,卻缺乏一種理所當然的自信,但也因為如此,在必要時,他又是那麼懂得虛心求教於長者與賢人,對她這個母親更是事必躬親。這一點,她在身為老大的倍兒身上睨下到。
「那孩子入我國兩年,才心起對你效力的念頭;而你,跟他苦耗了兩年,所等的不也就是這樣的一個機會嗎?」
「可是李胡不是跟您要那女孩了?」
「耿毅肯入我朝是大事,我怎能讓李胡去誤了你的正事。依我看,耿毅這孩子有智謀,個性堅忍能獨當一面,深得咱們的賞識,不如你開個金口,說要認他做義子,並授他『通事』一職,論功行賞才有根據。」
耶律德光澀然地道︰「朕懷疑他會肯。」
結果,耿毅不僅肯,還尊照契丹歃血誓盟古禮與大契丹皇帝約為父子。而耿毅的所做所為,都是為了檀心的福祉。
可檀心完全不領情,「你這是認賊作父!」
「那我當初認贊華先生做義父時,你又如何解釋呢?他們同是契丹人,流著相同父母的血,如今,做弟弟的人是賊,做哥哥就不算是嗎?」
「那不一樣,義父當時已入了漢族……」
「檀心,你的標準不一致。」
「他偷了義父的帝位。」
「我問過許多人了,是契丹貴族選擇了他。」
「那還不是因為述律那個老太婆促成的!耶律德光則是背著義父游說、串通其他人……」
「或許,耶律德光的政治手段略勝義父一籌。」
「才不是,他只是運氣好,像他這樣凶惡的人搶哥哥帝位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