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容的遲疑不決,讓那綾禁不住真要對她刮目相看了。「『那個男人』是不是跟妳先生有很多雷同的地方?」
要不然,平時老愛將原則與紀律掛在嘴邊碎碎念的于敏容,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失身」于一個陌生人?
于敏容搖搖頭,「沒有,他是一個陌生的獨立個體,一個我不想挖掘的獨立個體。」
那綾見于敏容一臉向往的模樣,篤定地問︰「妳是指我那個未曾謀面的師丈嗎?」
不料,于敏容忙地否認,「他不會變成妳的師丈,我是指寶寶的父親……不,該說是跟我發生關系的男人……嗯,總之,就是『那個男人』就是了。不管怎樣,我只有一句話要說,杰生在我的心目中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這點妳要相信才好。」
那綾總覺得于敏容沒說真話,她好像是在自我定認一個極大的可能性,同時呢又要強迫推銷一個「至死不渝」的故事。
于是那綾又問︰「他人好嗎?是個怎麼樣的人?」
「誰?杰生嗎?」
「不……」那綾本來是問那個陌生人的,但見于敏容對自己的前夫這麼一往情深,忍不住澳口,「對,我是在問杰生。」
于敏容當然樂意至極地對那綾解釋起來。
但那綾知道那全是因為于敏容不想談起「那個男人」的關系。
「杰生是個中美混血兒,人不高也不帥,但他氣質非凡,是個具有敏睿觀察力的人,除了熱愛登山與攝影外,他也是個博愛主義者,為了理想可以翻山越嶺深入蠻荒之地去拍攝紀錄片。」
那綾看著于敏容以柔美的神情追憶往事,便打消追問那個陌生人的事了,因為,對死人的記憶總是最完美的,即使對方有任性自私的一面,也都隨著死亡一筆勾銷。
那綾也曾有過一段死去的愛情,因此頗能體會于敏容在腦海里制造這種去蕪存菁的完美印象的做法,不過,也許是她愛的時候年紀尚輕,所以復元得較快,她知道一個愛山、想征服山的人的模樣,說得好听是熱誠,說得現實一點則是除了山以外,其它人事物都放不進眼底。
她喜歡于敏容,希望于敏容能放開自己去追求幸福。「于姊,我敢說妳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好媽媽。」
咦,說到孩子,還真就像開了一帖還魂單。
于敏容馬上笑逐顏開地拍拍肚皮說︰「我不僅想當好媽媽,還想當一個稱職的爸爸,而且恨不得能將全世界的幸福都給寶寶。」
員工休息室的門此時吱嘎地被扭開,一顆腦袋探進來。
是櫃台小妹。「于姊……妳還好吧?」飄忽的目光瞟到于敏容挺出的肚子,隨即轉到那綾臉上。
于敏容有點惱,好心情頓時被驅除得一乾二淨,粗著嗓音對著小妹說︰「我很好!我肚子里的寶寶更好!妳們沒有猜錯,我是懷孕了,如果妳們直截了當問我的話,我會照實說,省得妳們鎮日嚼舌根,猜來猜去。」
癟台小妹一臉的委屈。「于姊……我只是、我只是進來提醒妳,原先約定十一點的駱小姐早到了十五分鐘,她要我問妳能不能現在幫她做全身護膚?」
于敏容听聞護膚兩字,腦海里立時現出一團糊爛的黑藻泥漿,酸水馬上涌上喉,做出欲吐的模樣。
癟台小妹見狀,絞著十指,緊張的說︰「我去跟駱小姐解釋妳人不舒服,要她等到整點。」
于敏容忙將兩片燕麥餅干塞進嘴里,鼓著頰說︰「駱小姐對服務品質要求嚴苛,妳要她多等十五分鐘,只會討來一頓罵。請給我兩分鐘的時間準備,我若閉著眼楮,應該挺得住。」
那綾忍不住為于敏容叫屈,「咱們這一行里,妳的名字就等于是大師,何必理那個駱小姐?」
「大師的知名度也是要由社交界的名媛淑女拱出來的,沒讓這個客人稱心如意的話,就得準備遭下一個客戶嫌了。這『戒急用忍』的道理是我們店里的佟大老板都得奉為圭臬的。」
那綾偏要扯于敏容的後腿,「不會吧?記得我剛到職還沒幾個月,有個小太保上門找丁香碴,佟老師不但沒有『戒急用忍』,反而狠狠地刮了對方的胡子……」
于敏容知道那回事,但她不打算在這件事上做爭辯,只說︰「他花錢請我管店,我這個領薪資的人豈能管到老板頭上?好,妳若想幫師父,現下就跟著我進來,當我的左右手吧!」
那綾聞言,眉開眼笑地將蘇打餅干捧在手心間,殷勤地跟在于敏容身後,不時地對她進讒言,「于姊,單看妳美麗的背影,可完全猜不出妳是個孕婦耶!」
于敏容徑自洗著手,頭也不回地提醒徒弟,「那綾,等進去後再發揮妳流利的口才吧!」
「妳要我也這樣依樣畫葫蘆的跟駱小姐說嗎?」那綾眨著恰似純真無邪的眼珠子。
于敏容板起臉,月兌口道︰「再調皮,我看妳還是買些布回台中老家開間染房好了。」言下之意是斥責女孩得寸進尺了。
那綾這才以指尖捂著嘴,停止賣乖,安靜地跟在于敏容的身後。
明艷動人、豐姿綽約的駱佳琪是「雲霓美人」工作室的常客,固定兩個禮拜來一次,修眉、指甲美容與Spa全套護膚塑身樣樣都不願少,當然也不容許工作人員怠慢她。
而怠慢的定義是,一旦她上「雲霓美人」,擅長畫自然彩妝的于敏容非得親自出馬不可。
于敏容是掌店經理,管理職工素來嚴謹,但遇上這樣挑剔難伺候的客戶時,通常是自己披掛上陣,把「顧客永遠是對的」這一句話奉為圭臬。
不過,遇上駱佳琪這樣的客人,還是得下一個但書以自保,所以她與駱小姐約定好,只要駱佳琪在前一天先知會她,她一定挪時間出來,也就是說,她要有在二十四小時之內不能臨時生病的本事。
駱佳琪全身上下幾乎都是經由人工「雕塑」出來的,不管施用的護膚品再自然、再高檔,過與不及的錯誤保養都有可能造成她皮膚的病變與感染,她在半年前經由為她操刀整型的醫師的推薦,找上了于敏容。
于敏容是這一行的翹楚,不吝惜將自己所知的專業知識全透露給駱佳琪知道,目的就是要她提高警覺︰但是駱佳琪是貴人多忘事,通常是听過就忘了,全仰賴于敏容的巧手。
截至目前,駱佳琪對于敏容的服務態度是沒抱怨過,只除了有一次妝上得過濃,讓她看起來不自然,算是技術之過。
顯然地,「看起來自然」是駱佳琪最在意的事,她經歷過所有違反自然的人工整型手術,都是為了成就她所向往的「天然美」。
于敏容將她追求麗質天生的矛盾看在眼里、記在腦里,卻不會放在心上批斗,自然也從來不把客人的隱私透露給屬下知道。
今日當然也不例外。
容光煥發的駱佳琪站在長鏡前,轉著兩只套了紅細鑽高跟鞋的縴縴美足,對鏡搖曳生姿。「妳真行,于經理。」
于敏容客氣地把功勞分給徒弟,「也是因為有那綾在,我才更得心應手,」
「哦!是嗎?」駱佳琪看了正收拾場地的那綾一眼,給她一個無可無不可的笑後,就又轉回到鏡面上,顧影自憐起來。
于敏容拿出行事歷,詢問駱佳琪,「還是排在兩個禮拜後嗎?」
「沒錯。另外,妳今天晚上可不可以挪個時間給我?」
于敏容將行事歷翻了一下,搖頭說︰「今天晚上已排滿了,明天晚上也是,倒是明早有一個空檔,十一點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