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持著鑰匙往李懷凝的手心上擱,語帶調侃地說︰「我想除了技術以外,運氣也挺重要的。」
李懷凝雖然覺得丟臉,但不是輸不起的人,于是大方地說︰「用油潤滑這一招我學到了,為師的這就賞你一個小籠包,以資獎勵。」說完馬上將食袋丟給他。
駱旭大方地接過那袋包子後,揪了一粒往嘴里送,目光緊跟在李懷凝寬大的棉袍上,依稀找著她女性的曲線,然後安然自得地坐在她的長椅上,一語不發地看著她打著發辮,開燈並架設授課工具。
李懷凝花了三十分鐘的時間和駱旭懇談溝通後,發現他除了有超人一等的辨色力與配色力以外,他的作畫描圖技巧比小學生的還不如,有時她不免懷疑他帶著那聯字畫跟她拜師習藝的動機。
他總是一邊動筆,一邊擔心地告訴她,「我跟你說我比小學生還不如的,現在你見識到了吧?」
「沒關系。」她安慰他,甚至坐在他身旁,綠手幫他穩住炭筆,柔聲地說︰
「你學畫是修身養性,不是為了應付考試或拿成績,我們可以慢慢來,先從靜物素描學起。」
「靜物素描!」他懊惱地說︰「這是我最弱的一環。我希望你這里有維納斯的石膏像,而且是那種很養眼的。」
李懷凝給他一個抱歉的微笑。「先生,恐怕你得屈就一粒橘子、隻果和一個長頸空瓶了。」
駱旭掀眉問︰「隨我怎麼擺嗎?」
李懷凝點頭,「靜物擺設可以訓練學生的構圖能力,我通常給學生很大的自主權。」
「好,這是你說的。」不用三十秒,駱旭已把他的構圖擺了出來。
他把橘子與隻果平行擱在桌沿,接著將長頸瓶子擺在一個高凳上,再將豎了瓶子的高凳挪到橘子與隻果之間,回頭征詢李懷凝的意見,「這樣成嗎?」
李懷凝沒被嚇到,眼里反而閃著笑意問他,「你構這什麼圖?」
他得意揚揚地說︰「我管它叫‘自戀的瓶頸’。」
李懷凝見他擺了一副天真無邪的孩子樣,兩手環胸地問︰「那粒橘子和隻果的大小不太統一,我這里有另一粒隻果,你要不要換上?」
「不用。」他跟她眨眼後,老實道︰「不是每個男人的都同樣大,我寧願保持現狀,畢竟題目扯上自戀,我得忠于自己的意象。」
李懷凝本以為他這樣「談性」該會惹自己嫌憎與輕視,但不知為何,他就是有辦法讓她發笑,也許是他貶抑自己不夠完美的作法讓她卸除防範。
但是李懷凝探測到話題里的私密性,不願再跟他討論下去,所以很快地板臉忍笑,只應一聲「喔」,轉身便要離去。
怎知駱旭對「忠于自己的意象」仍有歧義,扯喉便嚷,「李老師,我可以換個瓶頸粗壯一點的酒瓶嗎?」
李懷凝聞言僵在原地,幽默感已至極限,她回頭冷聲拒絕了,「不可以。
你再這樣濫用聯想力,我可要將你踢出師門。」
「好凶!」駱旭忍不住抱怨一句。「我只開個小玩笑也不行。」
李懷凝下最後通牒,「你是個大男人,少在我面前裝得跟小學生一樣!」
他倒是很會找個作怪的理由,擺了一張何其無辜的面孔道︰「我以為你教慣小朋友,這樣輕松的上課會比較融洽自在。」
「那請你記住,小學生不會跟我說這種充滿性暗示的低級黃色笑話,更不會擺了個‘一往擎天’來挑戰我的權威。」說著,她長臂一伸,往瓶子比過去。
不料,她施力過重,瓶子被她揮下了凳,轉不到半圈便摔得破碎。
而他的嘴還真是貧,掃了一眼她的杰作後,懶洋洋地揶揄她,「我的‘一柱擎天’到給李老師及時的一拳掄得粉身碎骨了。」
李懷凝蹲,將破瓶子掃進簸箕里,惡狠狠地仰瞪他一眼,「我再去廚房找一個瓶子給你。」說完甩著辮子,疾步往廚房沖去。
他火上澆油地對著她的背影交代一句。「還請老師找瓶口肥壯一點的!」
她火藥味特濃的聲音從廚房飄出來,「我會讓你稱心如意才有鬼!」
而駱旭沒再吭一句,只是靜靜地坐在原處朗笑,片刻後,突然憶起自己找上李懷凝的目的,馬上撤去笑容,冷眼打量這間畫室。
一分鐘後,李懷凝持了一個水果酒的廣口瓶,不客氣地擱到桌上,給他一記衛生眼,「算你運氣好,我只找到這個瓶子,夠滿足你的自戀癖了。」
「謝謝,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在乎學生自尊的好老師。」駱旭戴上一臉感激的面具,對她的怒目相向來個置之不理,專心素描起來。
十二點時,他將素描的底打好,端到李懷凝的面前讓她評論一番。
李懷凝見了他生澀的處女作,訝異他竟有辦法將單調的靜物畫成滑稽的動畫,就知他想成為一代曠世畫家是不可能的,但她不得不同意他的畫里有很濃的趣味,讓她產生許多聯想,手也突然癢起來,想大揮筆桿子一番。顏料,當然是得采用濃脂性的油料才能增強肉欲感……不,不行,這種畫風跟袁疑的格調差太多了!
她打消蠢念頭後,抬頭對他說︰「嗯,不壞。現在已過午了,你到兩點再回來繼續吧。」
駱旭拎起自己的外套往完美健碩的身上套,客氣地問︰「這附近有值得推薦的餐飲店嗎?」
李懷凝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報出幾個氣氛佳、食物精致的主題餐廳後,揮手趕他出畫室。
一等他離開後,她再也靜坐不下,腰桿子一撐,快速找了一塊舊帆布往畫板釘去,撈出幾管油料往調色盤擠弄一番,握筆沾上顏料順手往帆布刷了過去,幾道線條下去後,好幾線靈感閃進她腦里,她怕靈感稍縱即逝,疾速地動筆將感觸留在帆布上,一個小時後,她放下畫具,怔然瞪視自己以兩對圖形與兩副三角幾何圖形拼湊出來的抽象作品——一幅被駱旭的「自戀瓶頸」激發出來的現代畫。
「不,這太不‘袁疑’了。」李懷凝告訴自己後,順手抓起一塊布,闔眼就要將帆布上的兩性特征圖給毀掉,但她的手只抬至半空隨即落至身側。
她重吐一口氣後將布丟得老遠,突然有那種餓又渴的感覺,旋身掏了提包和鑰匙,疾步往畫室外奔去。
李懷凝幾乎是拔腿跑進位在街口轉角二樓的茶藝館,一進門,她便注意到今日用餐的人特別多,老板娘跟她算熟識,給她一個抱歉的笑容,請她暫坐到櫃台後稍等幾分鐘。她才剛跨過走道,就听到有人沖她喊一句,「李老師,這里有空位!」
她眼一側,注意到駱旭一人坐在餐室底端,眉開目笑地伸手跟她打招呼。
她不情願地走向他,有點責難地問︰「你怎麼沒去我推薦給你的餐廳呢?」
駱旭給她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我以為李老師會去那些店用餐,想你剛才上課一定受了我的氣,吃飯時可不會想再看到我的臉,所以躲到這里來,沒想到……
咱們還是踫上了,真巧啊!」
「是啊,真巧。」李懷凝才不相信「天意」。她倒覺得是他先知先覺地判斷她會避開她刻意推薦給他的餐店,然後賭她絕對會懶到挑最近這家茶室果月復才對嗎!
「你用完餐了?」李懷凝問完,忍住不迸出下一句——那為什麼還不滾?
大概是他識破李懷凝滿眼的不悅,苦笑地跟她解釋,「畫室兩點才開,我怕等一下又犯了比你早到的大忌,只好窩在這里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