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凝一手抱著扁肚,另一手擋在攤子前,眼直勾勾地盯著煎盤里的蛋餅,直到蛋餅被一雙難得一見的巧手包進了保麗龍盒里,遞交給男士後,李姑娘才有氣無力地開口點東西。「老板娘,有沒有最快的……」豈知旁邊的男人意開口說︰「小姐,我還沒點完。老板娘,我……我還再要一份。」
李懷凝脖子一甩,陰森森地瞪著對方。「先生點東西可不可以一次講清楚。」
對方被李懷凝的眼神嚇了一跳,但他沒有讓步的意思,回神扭頭再跟蛋餅西施說︰「不,還要兩份。」
蛋餅西施笑容可掬地問︰「可不可以請先生稍等一下?我看這位小姐似乎已快撐不住了。」說完,馬上問李懷凝,「小姐,你要不要先進店里挑一張桌子坐下來,我馬上幫你弄一份早點。你剛才說你想要什麼?」
要能最快打點好的熟食!但李懷凝就是討厭男人,尤其是眼前這個明明覬覦老板娘的美色,卻又做得很不高明的男人。
于是李姑娘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說︰「我想要一份蛋餅,一份法式吐司和一塊素蘿卜糕,外加一瓶豆女乃,不知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我想先生不介意等個幾分鐘的。」
那男人受到蛋餅西施關懷的一瞥後,紅著臉,不甘不願地說︰「當然,當然不介意。」
李懷凝賣乖地在對方肩上一拍,說︰「謝了。」然後拽著勝利的步伐,逕自往店里最靠近蛋餅西施的那張桌子挨坐下去,順手拎起桌上的報紙一掀後,將整顆頭顱探了進去。
從此,李懷凝成了這家早餐店的常客,幾乎日日來報到,逐漸地和老板娘成了朋友。有時沒客人時,老板娘會坐下來跟李懷凝聊天,聊著聊著李懷凝就告訴她自己的想法了。
李懷凝其實很不喜歡用「老板娘」這一個專有名詞來稱呼她,因為在李懷凝的念頭里,老板娘這詞兒總跟「市儈」沾上一點邊的。
老板娘眯著笑眼跟李懷凝說︰「那李小姐直接叫我小月好了。」
小月!李懷凝突然覺得這名字美得簡單,也許是因為小月本身就是個質樸美麗的女孩,連帶地讓這個尋常的名字也神話了起來。
小月看起來雖年輕,其實也快逼近三十大關了,呼其女孩似乎不妥當,但她沒受到俗世的污染卻又是事實。
小月二十歲時曾嫁過一位空軍軍官,對方在婚後第三年在執行公務時受傷,半身癱瘓多年後服安眠藥自殺,留下一筆存款和一封交代母親絕對要小月覓人再嫁的遺書。
可是沒幾個月,小月的婆婆承受不了獨子自殺的打擊,緊跟著中風臥病在床,于是,小月再嫁之事就沒了下文。
為了養活自己和婆婆,小月用丈夫留給自己的錢頂下這家早餐店,能過一天是一天。
偶爾,會有幾個三姑六婆來買早餐,順道試探性地說要幫小月做媒。
小月總是細聲軟語地回絕,「陳太,嫁人這種事又不是說有就有的,是要看緣分的,對不對?」
李懷凝雖然喜歡小月細細柔柔的嗓子,但她可不同意她的宿命觀。李懷凝曾在讀到英國作家珍奧斯汀的作品時,注意到她描述當時「單身女人最怕窮」的無奈心態,如今兩百五十年已過,女人的社會地位與處境雖已改善,但畢竟只是冰山一角,全世界被家族逼著嫁的女人一跺起腳來,可能會讓地球停止自轉兩秒鐘。
李懷凝在三姑六婆走後,總忍不住傍小月洗腦,「不對,不對。嫁與不嫁是要看你自己,跟緣份扯得上什麼邊!而且與其嫁人做婆一輩子,不如孑然一身逍遙過日來得好。」
小月沒贊成,當然也不反對,只是帶著一抹淺淺的甜笑點頭,哼著「港都夜雨」,回過身去逕自煎她的荷包蛋。
李懷凝的目光則是瞬也不瞬地盯著小月曼妙的背影,惋惜如她這樣的好女孩覺得守在蛋餅攤後度過青春,這跟自己年少時被關在修道院有何兩樣。
但是若小月真的嫁作人婦,再靠男人過日,就能改善目前蕭然的處境嗎?
李懷凝可完全不苟同。她才華洋溢的母親可沒因為撈到一個金玉良緣而過著好日子。
男人不能靠,這是李懷凝從自己父親那里得出來的結論。
李懷凝走進古畫店,熟稔地跟老板娘打招呼。「老板娘,我終于來取畫了。」
老板娘避開李懷凝的目光,矮身整理櫃台後的畫框。「什麼畫?」
李懷凝踮起腳尖,將身子橫過櫃台,湊到老板娘的面前。「兩個月前我訂的古畫啊!老板收了我一萬元的訂金,說要幫我保留的。」
老板娘拿了一塊大布罩在畫框上,直起身子告訴李懷凝,「那已經是兩個月之前的事了。」
李懷凝見老板娘板著一張臉,也收起笑容,就事論事地提醒對方,「可是老板在兩個月前收下我的訂金也是不爭的事實。」
「你想要回訂金,我可以現在就付現還給你。」
李懷凝柳眉一聳,不解地看著老板娘。心想老板娘是不是提早步入更年期了。
今日與以往的好客迥異。李懷凝忍下脾氣不發作,端起和善的面孔,捺著性子解釋,「不,我不是來討訂金的,我是來拿畫的。我甚至帶余款來了。」
「喔,真可惜,你看上的那幅畫已被人買走了。」老板娘冷淡著口氣說。
「被人買走?可是你們答應……」
「李小姐,我們是做生意過日子的,你拖了兩個月才來,我們根本沒把握你到底會不會來取畫,所以……」李懷凝臉色一青,不悅地替老板娘把話說出來。「所以你就不講信用地把畫轉賣給別人了。」
「別說得這麼難听嘛!你如果早一個禮拜來,我們也不必這麼難做人。」
老板娘一副「你能拿我怎麼辦」的樣子。
「對方出多少價?」李懷凝冷冰冰地問。
「多你三倍。」
李懷凝想了一下。「這個價碼我也出得起,你要抬價三倍,那就三倍吧!」
老板娘不為所動。「李小姐,對方是個事業有成的生意人,這樣競價對你很不利的。」意思就是她不肯賣就是了。
李懷凝握著拳頭,忍住不去掐老板娘的脖子。
這時門鈴響了,搬著一批卷畫的老板開門而入,看見李懷凝的身影後,興高采烈地喊,「李小姐,你終于來了,我幫你留的畫,你到底是要還是不要啊?」
李懷凝一臉困惑,「我當然要啊!但是老板娘說那畫已……」老板不慌不忙地走到櫃台後,輕拍老板娘的肩,好言好語地說︰「老婆,這里我來顧著,你去泡壺茶端出糕點,招待客人好不好?」
老板娘氣不過,給了丈夫一記衛生眼,細肩一扭,氣呼呼地往廚房走去。
李懷凝瞥了老板娘的背影一眼,兩手一攤,輕聲問老板,「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板笑著說︰「客人看上同一幅畫是芝麻常事。但我既然已答應先留給你,就不會把畫轉賣給別人,當然你若改變主意那又另當別論。」
「謝謝,老板你夠意思。」李懷凝將支票掏出來,遞給老板,順便叮嚀一句,「只要你馬上去銀行兌現,我保證不會跳票。」忍不住好奇,李懷凝問了,「真的有人出三倍的價錢想跟你買那幅畫嗎?」
老板沒點頭,只說︰「我老婆跟你碎嘴了?」
「何止碎嘴?你若不現身,她根本就不賣我畫了。」李懷凝跟老板抱怨老板娘的作法。
「李小姐請不要見怪。因為這種情況已發生五次了。對方甚至跟我老婆要你的聯絡電話,想主動勸退,但因為我把你的電話搞丟了,所以對方才告訴我老婆,若能讓你打消主意的話,願意以三倍的價格收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