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頭,從我手中接過洋蔥和番茄,一一示範給我看後,才說︰「不是。這是我媽留下來的,我以前的女朋友不擅家事,所以被我媽賺沒用。」
我一听,趕忙用心切番茄,後來听他補上一句,「但我喜歡我未來的老婆不擅家事,起碼我下廚時,她不敢批評我的手藝不佳。」于是,我又心安地放緩我手中的刀。
我將洋蔥切成不規則的丁狀,又淚眼汪汪地將番茄分尸,心懷好奇地問︰「你打算煮什麼?」
「意大利海鮮面。」
他將鍋碗瓢盆全部各就各位後,蒜頭一壓,快刀斬成末狀與碎洋蔥一起丟進不沾鍋里,五分鐘後再丟番茄進去熬成番茄醬汁,同時間將女乃油丟進另一個熱鍋里,女乃油一溶後馬上邀請生猛海鮮下去爆跳一番,白酒一灑,鍋蓋一壓將火轉滅後,不慌不忙地將一把意大利面丟進加了鹽的滾水鍋里,接著兩臂一搭,閑閑地回眸對我笑。
「差不多了,只要再等八分鐘,菜即可上桌。你想不想到客廳稍坐一下?」他說,嘴往客廳那頭一努。
才不想!看一八五先生炒菜是一種視覺、味覺的雙料感官享受,但我的眼楮被洋蔥燻得難過,于是點頭卸下圍裙遞還給他。「既然主人這麼說,我就不在這里礙事了。」
來到客廳後,我挑了雙人椅落坐,轉著兩眼打量室內陳設,基本上就是很男性化的家具,巡過一回後,我的視線定在陳列櫃上的一塊石頭,那石頭黑到幾乎發亮,誘人神秘的光澤讓我忍不住湊上前瞧個究竟。
嗯!是一顆被風化成鵝卵狀的黑色大理石。
「你手上捧著的是我的大老婆,高中畢業旅行時從花蓮撿回來的。」
我被他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連退了兩步,瞄了一眼他口中的大老婆,問︰「你養了快十年了吧?」
「正確的說,是十一年又三個月上。」他上前,隨意地將手往棉衫上抹兩下,才取餅黑色大理石,摩掌幾回後,呵護有加地擱到我手上。
一股暖意從我的掌心順著血液擴散出去。他如此大方地將他的「大老婆」引見給我認識,我也對他透露我心里的一個小秘密,「我小時候也養過一顆石頭,是我外公給我的,那鵝卵石很尋常,淡水河邊隨便撿都強過它,但我卻視它如珍寶。」
「可惜我出國念書時忘記帶走,回國探親時卻怎麼也找不著了。我想,它大概是被我母親清掉了。」我很少在別人面前埋怨我母親,這大概是多年來的第一次。
他見我對黑色大理石愛不釋手,順手取下櫃上另一顆白色鵝卵石,送到唇邊呵一口氣後,抓起衣角輕拭幾回,轉遞到我面前。「既然踫到一個有經驗的養石人,你非得收下這一顆不可。這一顆是我的小老婆,最後一任,自從有‘她’之後,我亂撿石頭的嗜好也戒掉了。」
也就是說,這一顆才是他的最愛。了解這一點,我馬上拒絕,「這怎麼成?」
他好笑地反問我,「怎會不成?我就要出國了,雖然只有半年,但听了你的故事,我還真怕我媽趁我出國時,將這些石頭清掉。」
那代表我有好些時日見不到他。我望著白石,心里總覺得石頭在他手上比在我手上來得有生氣。如果這顆石頭真有靈性的話,可要開口怨嘆他了。
我撫著樸潤的石頭,建議著,「那我幫你照顧好了,等你半年回國後,再找我拿。」
他聞言無可無不可地聳肩,大方地說︰「隨你意。但你日後若改變主意,‘她’隨時隨地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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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時隨地」這四字他說得很輕松,卻令我的心情沉重。因為我知道一旦出國後,他會如斷線風箏一般,隨時隨地都不可能是我的。我現在才知道「屬于我的」
這個獨佔字眼在得不到手時最為強烈。
我斯文地卷著他為我煮出來的海鮮面條,強顏歡笑地稱贊他的手藝。
撇開我低落的心情不談,這意外的一餐其實算得上有趣。
一張木桌兩個人,他坐頭,我踞尾,桌上沒有羅曼蒂克的花束與芳香臘燭,有的只是眼前兩副不中不西的盤子與叉子,香檳汽泡在高腳杯里不停地往上怒冒著,進食二十分鐘後,我酒過三杯,盤上的面還是維持在二分之一左右。至于他呢,恰恰相反,他輕松解決兩盤面後,酒杯里的香檳卻還是八分滿。
我瞪著自己盤里發紅的面條,他則敬畏地打量他的粉紅香檳,我們心存狐疑地互望彼此一眼後,忍不住噗嗤笑出來。原來我們彼此都在算計自己的實力,只因為我怕胖,他怕醉。
他油嘴一抹後,將我的盤子取走,打破僵局,「吃不下就甭吃了,我又不是虐待狂,一意要把你喂胖。」
我忍不住揶揄回去,「我也不是狂,你干麼怕喝醉酒到這種地步?」
他走到我身旁,彎子糾正我。「你說錯了,我並非怕,只是不想喝醉罷了。」
我仰頭沖著他的鼻頭說︰「怎麼?防著我欺負你?」
「你又說錯了,我只是想確定明早醒來自己記得來龍去脈。」他說著將我拉離餐桌,走到客廳,大手搭在我的肩頭,要我放松地坐在沙發上。
「什麼來龍去脈?」我的人是坐上沙發了,但身子挺得筆直,死不認帳地說︰
「我下午的那番話是鬧著玩的氣話,你可千萬不能當真!」
「當真?」他挑眉問。
「當然當真。」我點頭,佯裝吃驚地反問他,「不會吧!你不可能把我下午的話當真把?」喔,吳念香,這個節骨眼上你還想拗!我自責著,心里卻又告訴自己,當然得拗,他如果是個好人,就該為無助的笨女人留一點尊嚴與面子。
沒想到,他高站在那里俯視我,毫不遲疑地點破我的沉默。「你是指陪你過一夜的事?」
我啞口無言,兩頰登時發燙,兩手往前一攤,算他沒問錯話。「是。」
怎料他竟伸出一指,沿著我下巴往頸子兜一圈,冷笑似地在我耳際低語,「跟女人消磨過一夜這種區區小事又不算什麼,你何必大驚小敝?」
我被他的話一震,下巴僵了,人也木了。「你隨便,並不代表我也必須跟著你隨便。」
他退過身去,一個跌坐在沙發另一頭,不以為忤地對我笑道︰「既然你對通宵看奧運這主意沒興趣的話,我書房里有一堆書,音響在我臥室里。今夜如何打發,你請自便吧。」說完,毛毛兩腿伸得長長地往矮桌上一架,遙控器一握,對著電視一按,雪梨奧運的重播畫面在瞬間躍上螢光幕。
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過一夜,看雪梨奧運地一夜,而非上床滾一夜。
這個一八五先生耍這一招,擺明是在消遣我,我竟窮緊張了一整個下午。盡避怨他缺德,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松了一口氣。
我陪他看了一段泳賽後,輕聲細語地詢問盥洗室。
他兩眼朝我掃射過來,專注地打量我三秒。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裙子太窄,襯衫領過低,頭一遭,我後悔自己減肥成功,讓人赤果果地盤算著,我並著膝蓋,像個小奴婢似地再問他一次,「我能借用一下廁所嗎?」
「喔,當然可以。」他突然醒過來似地,懶洋洋地起身,領在我前頭。「只是你得委屈用我臥室里的那一間,因為大的那間馬桶漏水,聯絡房東好幾次了,就是不見人來修。」
于是本以為無緣參觀他臥室的我,就這麼順道過境他的單身雙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