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時問不早,你開我的車回去吧,還有,巷子轉角剛好有賣紅豆湯圓,我請護士小姐幫你包一碗帶走。」
于是,常棣華照鄭醫師的吩咐,將一臉蒼白的安安送回家。
她住的公寓挺小間的,獨具巧思,就跟她的人一樣,細膩雅致。
可是在這個該死的節骨眼,全身大包小包的常棣華卻無心打量,他滿臉凝重地將冷手冷腳的安安抱到她的房間後,將她整個人包在厚被下,開始一口一口地逼她喝紅豆湯。
「不要,我喝不下。」她無力地推開那碗湯。
他避開她的手,往她的唇邊送,「乖一點,這是鄭醫師建議的,你喝過後會好一點。」
「不要,給我吃止痛藥比較快。」安安咬著唇,手幾乎掐進他的手臂。
常棣華哄小孩似地說︰「止痛藥不是仙丹妙藥,怎能當服用?來,再喝幾口,我不逼你吞紅豆,你喝湯就好。」
在他的堅持下,安安總算把甜得膩人的湯喝完了,但她疼痛的情況不見好轉,他取來熱水袋,扯下自己的運動衫包扎一番,往她的下月復送去,但她像是中了鴉片痛的人,固執地推開熱水袋,直嚷著要吃止痛藥。為了讓熱水袋發揮功效,他是舍命陪君子了,干脆掀被上床,伸手將她摟向自己,利用兩人的身子,把熱水袋固定在她的小骯上。
「讓我吃藥……」安安擰著眉,眼角流著淚,轉身往放了藥的櫃子伸出手。
「噓!」常棣華溫柔地將她的手拉回來,把她的手心搓熱,疼惜地吻著她的眉心,「再忍一下就好了。」說完開始哼著類似民歌的調子。
他一遍哼過一遍,把她的痛楚慢慢驅趕走後,無力的她緊偎在他胸前,囁嚅地說︰「這首‘他們說’是我爸爸最愛哼唱的一首歌。」
他听了不語良久,才咽出一聲,「是嗎?真巧,這也是我最愛的一首歌。」
「我好困……」
「那就睡吧,一覺起來後,所有疼痛都會消失。」但這句話不適用在常棣華身上。他多想緊抱懷里的女孩,嘗嘗她芳華的滋味,但他忍下欲動,任她往自己身上偎過來,最後是他火熱的身子為她驅走風寒。
半睡半醒的安安親密地將腿往他探去,與他交織一起後,才滿足地睡去。
就如他所預言的,她的疼痛消失了,而一夜無眠的他則在清晨六點不到時,悄然步出她的公寓。
安安于八點時,被鬧鐘吵醒,睜開膝隴的眼,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常棣華的身影,但他已經走得無影無蹤,要不是發現殘留紅豆的碗和落在她月復前的熱水袋的話,她會以為昨夜又作了一場有他的夢。
但她確定,這是事實,不是夢,她的嘴邊漾出甜蜜的微笑。
安安改頭換面,穿著這套新購置的行頭,滿懷自信地提著皮制公事提包,婀娜多姿地步入恆宇集團金融大樓,她感覺到有許多道視線往她身上集中而來,難得一次,她坦然接受男人以眼神跟她傳達贊美,甚至還淺淺回給對方一個自信十足的笑容。
一個小時後,她渾身散發飛揚的光彩,綻著笑靨從旋開的二號電梯門跨出來。
她成功地拿到合約書了。
現在,常棣華是她最急于與之分享這份喜悅的人;而她臨時卻不知如何連絡人,打電話到椽園問他的下落似乎明目張膽了些。無計可施下,她跑到他常光顧的那家法式餐廳踫運氣,但他不在那里,她于是又去信義公園前找他,等了將近一個鐘頭也沒他的影子,好像她的人生似乎一踫上他,運氣就好不起來。
于是,這一晚,本該快樂的安安又回到少年時代,游魂似地一個街頭逛過一個街頭,尋尋覓覓,只為著同一個人影。
這樣逛了將近一個月,阿姨也快出院了,她為了方便照顧阿姨,干脆在阿姨家住下了,偶爾駱偉會打電話來慰問一下,但她對他已完全心如止水,白天忙著公事,晚上照顧阿姨,只有閑暇發呆時,才會想起常棣華,而他,似乎真的像一個助她的大羅神仙,功成身退,再度從她的生命中消失。
直到有一天早上,安安比平常晚三十分鐘出門,她才在忠孝復興的捷運站踫上他。
她人在尾節車廂里,他則在月台上,講究的西服與出眾的魁力輕而易舉地挽留住她的目光。
仿佛心有靈犀,他也抬眼往安安所在的位置輕掃過來,不同于她的欣喜若狂,他的眼眸里閃過訝異,他遲疑了一秒,她以為他會跨進來跟她打招呼,沒想到他身子二-轉,反而大跨著步伐往頭節車廂走去。
見他有意避開她的舉動,安安仿佛挨了一個耳光,整個人都麻掉了。
原來,他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打算與她發展出進一步的關系!他前些日子協助她的動機也非常單純,並不求任何感情的回報。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只有自己動了情,但是又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他的確在躲避她。
為什麼?難道她真的錯過與他相知相戀的機會了?難道她真的追不上他了?難道她與他之間真的就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嗎?他曾說過兩條線平行永不相交比較好,是否就在暗示她,彼此之問不可能有未來?
安安再也承受不住心上的痛,她需要找人傾訴一番,因此不過搭了一站便沖出電車,她沒有勇氣回頭去尋找身在頭節車廂的他,只是忍著眼淚,疾步沖下電梯,出站招攬計程車。
安安在淡水晃了一整天,于傍晚時,才垂頭喪氣地走進吳家大門。
幫佣的鄭太太領著她到屋後的菜園,她見母親身著一件褪色、補過的圍裙跪在一個小型園埔前種著空心菜,那圍裙不值幾文錢,卻是安安的父親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他活著時,圍裙被媽媽用到綻了線,大家都要她丟掉再換新的,但她總覺得好好的東西還能用,棄之可惜。
原來,這些年來,母親並沒有忘記爸爸!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在追憶他。安安鍺怪她了。
母親看到安安先是一臉歡喜,定楮睨見女兒憔悴的面容反而轉喜為憂,輕問一句,「怎麼了?」
安安被母親這麼一問,撲向她,在她溫暖的懷里痛哭一場,大聲跟她道歉,「對不起!」
「別哭、別哭!受了什麼委屈趕快跟媽媽說。」
于是,安安像個被人欺負的幼稚園小女圭女圭一五一十地將感覺悉數道了出來,她甚至將昔年的御風百合,如何遇上今日的常棣華的秘密都不作任何保留。
「媽,我該怎麼做,才不會讓自己愈陷愈深?」
「媽媽也沒有答案,但是有一個故事我一直想說給你听。」
「是你和爸爸,還有吳叔的故事嗎?」
「是的。爸爸和吳叔叔在大學時是同班同學。」
「那時和你相愛的人卻不是爸爸。」
「沒錯。那時我愛的人是你吳叔叔,但是家族施加壓力,要他娶世伯的女兒。
他那時二十歲都不到,卻要擔上那麼多的責任,所以遲遲沒給我一個交代,我眼看肚子一天天撐大,心里又急又怨,覺得再等下去不是辦法,于是休學,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外縣市找一份工作躲起來。後來是你大阿姨接媽媽回台北,幫我安插上一份工作,我和寶寶才有溫飽。」
安安道,「那個寶寶是姐姐?」
母親點頭。
「那我呢?我是爸爸的女兒嗎?」
母親握住她發冷的手,柔和地望著她。「你是的。在爸爸心目中,姐姐和你都是他的女兒。」
安安見她沒有正面口答,悵然若失地說︰「換句話說,我和姐姐身上都留著吳家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