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前夕,駱偉回台北,來電約她到敦南仁愛圓環一家法式特約餐廳相聚。
那家餐廳就在阿姨家附近,安安常路過,總以為那種食店的價位、裝潢與風格是針對上了年紀的人設計的,至今無緣造訪那家店。見同事和阿姨都豎起大拇指贊該店的情調好,大廚的手藝、特選的酒單和Housewine更是一級棒時,很快地聯想他邀她來此的動機,于是柔媚地建議膳後可就近到中正紀念堂逛花燈。
十多天不見,尋常的情侶應該是有聊不完的話題急于分享才是,他倆卻只顧低頭用餐,悶坐在雅致餐廳一隅。
安安等用完第一道前餐,主動問︰「你今天似乎很靜,是公事令你煩惱嗎?」
「嗯……可以這麼說,因為有太多的報告得寫,我這幾晚都在公司加班,無法陪你。」
「沒有關系的,你不要一臉歉疚,我自己也是忙著公事。」她接著道出這些天來發生的事,獨獨保留與常家兄弟撞上的那一段,但駱偉一副心不在焉,心思似乎飛上九重天去了;安安只道他近半年升了職,責任加重忙煩了,便關心地問︰「你似乎有心事?」
「嗯……沒有。」
「大陸這一趟有任何收獲嗎?」「還好。」
他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讓安安不知如何啟口跟他談未來,氣氛遂成僵局。
主萊上桌後,兩人刀叉一握,開始對付盤中肉,到末了,駱偉無心進食,刀叉一擱,開口了,「安安,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說清楚。」
她見他如此慎重其事,不免緊張起來。「是有關我們未來的事嗎?」「是的。」
他緊張到竟然回避她的視線。
她想告訴他,她已做好心理準備,只要他現在開口跟她求婚,她不會再找借口拒絕,但她只是慢聲鼓勵他,「你說吧,我正听著。」話是如此,她還是緊張地摩挲著臂膀,打量周圍的食客。
當她漫不經心地瞄往餐廳底端,驚鴻一瞥地與位在廚房入口那一桌的男食客對上眼時,她幾乎坐在原位發僵,有那麼一秒,連呼吸都停止了。
安安說服自己那個坐在牆角,正對著七、八瓶摘了軟木塞的紅灑輕吸淺嘗的男人是常棣彥,但對方那一雙不經意透露端倪的世故眼眸,已明白地證實了她的恐懼——不,他是常棣華!他一邊品酌著紅潤醇厚的美酒,懶洋洋地瞅著他們這一桌瞧,分明等著看戲。
天!安安的小骯又開始隱隱抽痛起來。這是當年被駱偉的媽媽強灌出來的後遺癥,打那一次經驗,她只要一感受到壓力時,胃就會開始鬧情緒。
回魂,她蒼白著臉說︰「喔……好,你要跟我說什麼?」深吸一口氣,面露慚色。「安安,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試著克制自己躲避過,但事情……
就這麼發生了。」
安安一楞,不是她預期的那一句,反而多出幾句莫名其妙的話。「駱偉,我不懂你的話,你試著躲避什麼?」駱偉緊張地扯松絲質領帶,將不知放在哪才好的手拱在桌前。「安安,我……」
她這回沒發問,勉強把挨在牆彼端的男人趕出眼角後,鎖定在駱偉身上,溫柔多情地等待他吞完杯中最後—滴水。
他把水喝完了,喉頭卻仍沙啞,蒼白的唇一張一合數回,像極了一只困在枯河泥淖里的魚,哀哀地申吟著。「我……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安安不解地看著駱偉,瞬了兩次眼皮,好不容易把他吐出來的話消化進去,粉紅的臉蛋兒才逐漸退轉成灰白。
她不發一語地審視他,發現他竟頹喪地垂著頭,心虛地回避她的目光。
所以,這次的對不起,就不是如他前年尾牙時,被公司里的女主管偷吻那麼單純了。
安安垂下眼臉,盯著映在瓷杯邊緣的殘紅唇印,僵硬地問︰「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發生的?」「這次到大陸洽公,上海分公司的主管請吃飯,席間開了幾瓶烈酒,我抵不住誘惑……」很顯然,他所謂的誘惑除了美酒以外,還有女人。
「所以對方是應酬上認識的陪酒小姐了?」他忙否認,「不是陪酒小姐,那晚只有公司同仁在場。」好像沒有小姐作陪就可將罪狀簡單化,人格高尚化。
安安為他急欲辯護的態度感到不解。「喔,沒有陪酒小姐在場,這麼說來,你是抵不住某位男同事的誘惑了?」駱偉愣了一下,見她嘴邊扭曲的冷笑,焦急的解釋,「安安,你說什麼啊……」
「不是男同事,那麼就是女同事了。讓我想想,你曾經提過你們公司去年派出一名女主管到大陸上海分公司拓展業務。有沒有可能就是她?」他沒答腔,盯著她寒中帶怒的眼楮良久,才點頭表示她沒猜錯。
其實,要她猜錯也難。他所說的那個被外放的女主管打駱偉進公司起,就對他起了莫大的興趣,于公于私都會制造一些與他相處的機會。
安安干笑兩聲,語帶諷刺的挖苦他,「沒想到你躲得過一時,卻躲不過一世,這回入了她的地盤,不僅中了她的美人計,還上了她的芙蓉床。」
駱偉曾料想過十幾種她會有的歇斯底里的反應,但這樣過于沉穩、不動氣的模樣,卻絕對不是他所認識的她。他覺得她似乎一點也不在乎他的出軌,只是把這件事看成他的弱點,冷眼嘲笑一番。
駱偉覺得受到傷害,忘了自己是理虧的一方,只想反擊,「我的確曾要求你跟我一起到大陸過,是你太放心,把一切看得理所當然。」
安安冷言駁回去,「這麼說來,我對你放心,倒是給她制造一次機會了?」他沒應聲,但從他帶了點怨尤的眼里,她知道他並不否認會這麼想過。
她荒謬地笑了。「原來那個女主管的媚誘對你來說並不是完全沒有影響力!」
「安安,你扯遠了,我當時對她完全沒有感覺。」
「當時沒感覺,那麼你現在對她是有感覺了,而且還一定是這一年半六次出差大陸的結果。原來你希望我陪你去大陸,是怕自己抗拒不了人家的媚惑,不得不對我發出求救信號。」
「不是的。」駱偉氣安安這般不諒解他的動機。「我是覺得你我之間疏遠了許多,想借這次公事後,順便告假陪你在大陸游山玩水幾天。」
「果真如此,你不可能上那個女人的床。」
他戛然道︰「安安,我醉了!」「那其他人呢?陪你去的阿明呢?」「他醉得更泥爛。」仿佛他褲袋松垮、貞潔不保,全是阿明的錯。
「所以你就可以請他編那套你忘記收拾手機的爛借口來搪塞我?因為你有種上人家的床,卻不敢跟我親口解釋?」「安安,這種事電話上講不通的。」
「難道現在就講得通了?」「安安,請原諒我一時把持不住。我愛你,在這件事之前,我從來沒對不起你過,這一次,是真的超出我能控制的範疇。」
安安環視餐廳,略過坐在牆角那桌的男人,繞回駱偉的臉。「所以這次為了能控制一切,你就聰明過頭地找了這麼一個高級有情調的場合,好跟我攤明?」駱偉悄然闔緊嘴巴。
他一臉悔不當初並沒讓安安消氣,反而覺得自己被一個宣稱愛她的男人擺了一道,這一道不在他的出軌,而是他利用她厭惡當眾出丑、成為公眾笑柄的弱點,反將她一計。
現在,她明明想對著眼前的男人痛罵一頓,拿酒瓶砸他,或是對他大聲尖叫,但是就如他所期盼的,她只能掩下成噸的火氣,略微提高音量道︰「你以為好面子的我丟不起臉,即使氣急攻心,也只不過哭哭啼啼,不可能在公共場合為難你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