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他認識的這個女人就會,也或許……兩人八竿子打不著。
雷干城將紀念冊往旁一擲,隨即撥電話聯絡邢谷風,「谷風,幫我一個忙。你听過金鼎紡織的老板張金鼎這個人吧?好,請你幫我查一下他三姨太的底細,如果有辦法,用你的名義約她出來,有消息通知我一聲。」
不到二十四個小時,雷干城便得到正面的答覆,傅話人卻是小罷,「城哥,她剛來電,同意邢哥七點在爵士牛排館用餐,邢哥已動身去接她了。」
雷干城不得不對邢谷風的辦事效率嘖嘖稱奇,「有辦法,你們是怎麼約到她的?」
小罷猶豫一秒,才照實說︰「我昨晚陪邢哥走一趟藍天使夜總會,她以為邢哥是新到的舞男。」
她可真是來者不拒啊!雷干城對邢谷風不需刻意放電即能招蜂引蝶的魅力已早有月復案,但自尊心仍不免受到重挫,慎重其事地問︰「你確定她叫張李如玉?」
「看過她的身分證,錯不了。還有,邢哥昨晚探出一件事,這個張李如玉住天母,但她名下起碼有十間大大小小的套房和公寓分布大台北,其中兩間正好位在吳興街口。」
「是嗎?」雷干城沉默一秒,慢條斯理地道︰「我這就趕過去。」
二十分鐘後,雷干城跨下計程車,來到登記在自己名下的爵土牛排館,不解自己何以為一個女人大費周章,他其實不必走這一趟的,只是,他非得確定不可,抱持寧可信其「壞」的心理準備,他跨進自己的店門,想看看這個張李如玉到底壞到什麼程度。
三十分鐘後,謎底揭曉。
首先,張金鼎的三姨太的確是紀念冊上的女子,這是第一壞;她跟邢谷風出來吃飯,被介紹給雷干城這個餐廳主人後,卻一徑對他拋媚眼,這是第二壞;點了一客用啤酒喂出效果的神戶牛排卻千交萬代地要肉熟到Welldone,這是第三壞;她的兩粒銀綠貓熊眼配上一張淒紅壯烈的血盆大口,污辱那些名牌胭脂是第四壞。這一連四壞讓雷干城悶極了,只除她百分之百不是他上周的女人這點事實尚能令他感天謝地,盡避如此,他還是怒意橫飛地招車,直往吳興街口殺去。
在影影錯錯的街燈下,雷干城面對公寓大紅門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操舊業--學偷兒開門鎖。不及三秒,大門被他弄開了,拾階而上來到三樓轉角處,白熱化的菲利普燈泡把一個男人頭照得比月亮還亮,雷干城馬上將對方的面目看得仔仔細細。
對方也把厚鏡框往上挪了幾厘,狐疑地問︰「你也住這幢公寓嗎?」
雷干城鎮定如常地將瑞士小刀鎖環收進褲袋里,禮貌地回答,「不,我是來找人的,四樓的張李如玉。」
「啊,我記得你,」他眼一亮,比了一下眉尾,表示他記得雷干城眉上的疤,「你是那個邀請西班牙舞團來台表演的主辦人,我們不久前才在國家戲劇院前踫過面,但來不及交換名片。我叫鄭呈恭,就住三樓。」
雷干城經他一點,模糊的印象也逐漸聚焦,簡短有力地說︰「敝姓雷,雷干城。」
信蟬的朋友會是張李如玉的鄰居!這世界小得有點詭異,巧得令人匪夷所思。
「最近都沒听到樓上有任何動靜,上去敲了幾次門,總是沒人應,她不會一聲不響就搬走了吧?」
「我也不清楚,所以來看看。」雷干城簡約地回答。
「那我陪你上去吧!」鄭先生熱心助人不遺余力,把鑰匙從自家門孔抽出來,領頭走在前。
雷干城毫無異議地跟上四樓,面無表情地任他按了十幾次徒勞無功的鈴。
而後鄭先生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二樓,央求地道︰「如果你有機會踫上她,可不可以請她聯絡我一下?」
也不知是哪一根筋不對,雷干城只是看著眼前這個老實的男人,遲遲不願開口,尤其知道這個鄭先生似乎很在乎住在樓上的「雙面嬌娃」,但終究,他還是開口應允了,「好,如果我踫上她的話。」
一分鐘後,雷干城雙足立地,帶上身後的紅門,心事重重地往巷口踱去,思維一直繞在一件事上--信蟬絕對不是那個穿金戴銀、裝模作樣的張李如玉,她們一個陰,一個亮;一個拘謹,一個招搖,有太多相異處;更何況,印象中的信蟬正直僻邪,從不敷香弄粉,討厭華麗的衣服與高跟鞋,更不會為了討好、遷就任何人而違反自己的原則,其清教徒的形象正好和以上皆非的張李如玉顛倒過來,他甚至不敢把信蟬的容貌和那個教人意亂情迷的女體連在一起。
然而真相似乎就在他排斥的當口兒被潛意識抽絲剝繭出來,等到他回到醫院躺上一張白床後,他接受了事實,就像他接受自己得癌癥一般,浮躁的心也歸于平靜,見佟玉樹走進來,更是安靜的傾听自己的病情。
「阿城,我最多只能再讓你耗兩個禮拜,屆時不管你相中你孩子的媽與否,我都要推你進放射房。手伸出來,讓我再抽一次血。」
「你是專家,隨你便。」雷干城得令照辦,「對了,有一位鄭呈恭先生在找信蟬,請她務必跟人家聯絡一下,另外,請別跟她提起是我轉的話。」
佟玉樹抽著血,抬眼掃了一臉疲倦的好友,不再多問一個字。
第八章
佟信蟬獨坐咖啡屋一隅,在表與報紙之間流連,斷斷續續讀完林姓立委和老國代鬧得滿城風雨的報導,才見于敏容端著法式咖啡和牛角酥,坐上她正對面的高腳椅,連招呼都不打,直接撕了一小塊牛角尖往嘴里送去,兩眼盯向窗外。
佟信蟬等待恰當的時刻想要溝通,但于敏容嚼完牛角酥,使開始啜著咖啡,杯不離唇,擺明不想跟她說話。
最後是佟信蟬開口了,「我打算退掉公寓,不再扮演別人的角色。」
于敏容冷著一張臉,杯子挪開了唇,嘟噥一句,「對他死心了?」
「被他看不起,猶如心已死。」她無時不刻不這麼提醒自己。
于敏容冷睨著她,見她雙目紅腫無神,頰邊的淚漬猶新,知道這些天來她大概都把心思花在止淚上,心頓時塌軟下來,「你打算什麼時候搬?」
「今天下午一點。」
「搬回你爸媽那里做個乖乖女嗎?」
「不是,我已經決定搬出家門,不依賴他們了,而且青雲也同意讓我去他那里暫住幾日,直到我找到合適的住所。」
「你爸媽挺傳統的,沒反對嗎?」
「當然不贊成,尤其是我媽,她覺得一個未婚女子在外晃蕩很沒規矩,但我哥和青雲早早就開了先例,再加上我的年紀也一大把了,他們找不到理由可搪塞我,只好由我作主。」
「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沒有,我已把東西部打包妥當,小發財貨車走一趟綽綽有余。」
于敏容考慮三秒,軟下口氣,「我今天剛好有假,閑也是閑著,就去幫你撐個場面;搬家公司常常都是邊搬邊抬價的。另外,這個月底一到,我住的地方會空出一間房,你就來分租吧。」
佟信蟬小聲地說︰「謝謝你。」
「我是二房東,你來住,省得我到處張貼廣告。」
兩人間又是一陣沉默,五秒後異口同聲地啟唇。
「我的……」
「我……」
隨即同時煞住嘴,互望一眼。
「你先說。」
「不,你先。」
最後是佟信蟬開口了,「我的‘好朋友’晚了三個禮拜。」
于敏容靜默不語,忽地噗哧一笑,爽快地承認,「我的也晚了,只不過多你一個禮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