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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城兄的女人 第6頁

作者︰阿蠻

「郎中,蒙古大夫!」佟玉樹冷譏一句。

雷干城咧嘴一笑,露出兩排亮晶晶的白牙,背斜倚在牆角處,兩腿交放地跟好友抬杠,「好了,人家既然打定主意要把你拱成仙,你就別再推辭了。

我們哥兒倆很久沒聚聚,改天殺上烏來的土雞城吃活跳蝦配老米酒如何?」

「等你我未了結的正經事辦完再說。」

他耳貼著話筒裝傻,「我都是習慣跟美女辦正經事的,跟你這塊木頭還有什麼好玩的。」

他依稀能想像出好友不耐煩地以指頭猛旋筆桿的樣子。

佟玉樹語重心長地喚了好友一聲,「阿城,你答應我今天來找護士小姐做復檢的。」

「你們醫院的護士小姐可愛歸可愛,舌頭還真是長。」雷干城抱怨著。

「阿城,你不要以為把胃切了一小塊後,癌細胞就不會復發、轉移。」

佟玉樹嘴上念得稀松平常,心里卻是掛念不已,「你這回拖了半年,預約三次也爽約三次,難怪人家要來抱怨。我勸你早點把大、小號送來,讓小姐先抽個血,改明兒照完胃鏡後,自然可多吃幾尾蝦,現在我就怕你的老毛病惡化。」

一想到照胃鏡,就令雷干城這個大饕客蹙緊眉頭,不是因為佟玉樹技術差,只是空月復讓他受不了。

「兩年來,做了十次的復檢,都相安無事,要復發早就復發了。」雷干城言下之意已不在乎自己的命了。

「你心存這種僥幸的觀念是錯的。當初因為及時割除你胃部的癌細胞,沒讓你吃到苦,反讓你看輕癌癥的可怕,你是非‘賤身養癌’到成了末期病患後才甘心是嗎?」

「好,好,好,別催,我剛練完拳一身汗臭味,你總得讓我梳洗一下,咱們一個小時後見。」雷干城迅速收線後,順手一揚將機子拋還給邢谷風,吹著口哨徑自往個人專用的三溫暖室走去。

半小時後,平頭整面的雷干城換上一套光鮮筆挺的黑色手工西服,神采奕奕地在三位弟兄的陪同下,坐進防彈轎車,任司機載往佟玉樹服務的醫院。

一路上,看著飛逝而過的樹影,想著眷村舊事。

雷干城與佟玉樹是從幼稚園、國小一路念到國二的同學,兩人在學校的表現可說是平分秋色;前者是代表學校對外參加水墨畫及書法比賽的模範生,後者則是老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沒事便在課堂上拆古董教育招牌的資優生。

要不是藝術天分特強的雷干城在國三開學不到一個月時,在毒販組織臥底的警察父親未能及時揭發出官員和黑道勾結的內幕,就被人出賣、誤逮、送進牢房,最後在獄中慘遭加害,因而自暴自棄留級兩年,外加斷斷續續休學養家的話,他可以和青年才俊的佟玉樹一樣前途無量,甚至有可能成為台灣當代新生藝術家。

可惜,這種風流雅命他無福消受,當佟玉樹醫學院快念完時,他才勉強地從高中夜補校畢業,和其他念補校人手一機的叔叔、阿姨輩同學一樣,也是邊念書邊賺錢。

首先,刻得一手好篆體的他白天到一位印章師父那里打工,依客人的要求設計字體,晚上則是將臨摹的假古字畫放到中華商場去寄賣,四年之內從不識貨的美、日觀光客那里賺足小本,正當他的模仿手筆愈來愈純熟,替古人落款「背書」到幾可亂真的地步時,一張「甲種體格表」和「金馬獎」當兵通知單下來,才收拾家當,報銷國家米糧、浪費死老百姓的稅捐去。

當兵從伍期間,只要一有空,他便守著收音機調波頻,當同僚下棋、打桌球、听著流行音樂,翻看小報雜志時,他則是拿著報上的金融版,守在公共電話旁,拚命記下股數,然後從褲袋里掏出一雙紙鈔和銅板;紙鈔是買退正在跟情人熱線傳情的同僚用的,銅板則是拿來打電話給股票市場的操作員,指示股票交易。

兩年十個月後,他退伍葬了病累的母親,以全身僅有的現款在大學城附近承租場地,將幾顆俗不可耐的水晶球往天花板一吊,打上藝術鎂光燈,專業音響一放,固定開辦純粹提供學子發泄考試壓力的地下舞場。但那時蔣經國先生還沒走,嚴也還沒解,學子在校外跳舞是觸犯校規的,而開設地下舞場,在家長、學校和教育單位眼里簡直就是干下妨害風化、出賣的事。

所以他被假道學的鄰居告了幾次密,不得不收山潛伏幾個月,好在被壓到谷底的股票突然解套、反彈,進而狂飆讓他發了一筆小橫財,最後他頂下在公館三總附近的一間地下室小酒吧,將內部改裝成校園民歌餐廳,掛上了「學生情人」斗大的招牌,把在電子公司做裝配員的三等親嬸婆請來當主廚,雇請一些長得不差、歌喉又不賴的學子歌手來駐唱,至于清潔工、酒保、侍者到經理等職,則是被他一人統統獨攬下來。

人活到二十出頭,能拚出如此成績,照理該是心滿意足了。可惜,雷干城還是沒有享這種安居樂業的命,他與長他七歲的大哥雷從雲打從父親被憲兵押入牢底、未能保全名節後,嘗盡親戚鄰居、學校老師的人情冷暖。

早在他十五歲時,就深刻體驗到這個社會是笑貧不笑娼的。表面上你可以光鮮有辦法,私下販毒、賣笑任眼紅的人去猜到腦中風也都沒關系,但就是別被逮,一旦被逮,所犯下的罪不再是自己一肩扛,你的妻子、兒女連帶要被烙上罪人的印,永世不得翻身,甚至連同宗血脈都把你當麻瘋病人似地唾棄。

從那時候起,雷家兩兄弟的失志是要出頭,管他什麼仁義道德,有錢有權的人才玩得動籌碼,拿那四維八德的禮教去吃人。

于是雷家老大走上黑道亡命生涯一途,專與警、政作對,某日突然吃錯藥在罪惡淵藪的組織里搞了一個窩里反,把北台灣專門走私毒品幫派龍頭老大及一位跟黑道掛勾的警界高官做掉後,成了黑白兩道上的頭號通緝對象,逃到日本不過半年便被人發現溺斃在東京郊區的一條河溝里,死時年僅二十九,生前在台北所打下的地盤登時土崩瓦解,逐漸被蠶食鯨吞。

消息傳回台灣後,雷從雲堂下照拂的幾十來位弟兄,不是被警察盯住捎,就是被仇家逼得走投無路,竟無一人能到東京警局收尸。最後,雷干城是在諸位匿名的黑道兄弟及好友佟玉樹的掩護下逃過追蹤眼線,從高雄搭上走私漁船到香港,再從啟德機場飛抵東京,和雷從雲在日本拜把的兄弟踫頭,無奈仍是慢了一步。因為雷從雲的尸體早在消息發布的當日就被一個自稱是雷從雲的未亡人領走了。

听日本警員的說法,來認尸的人是個濃妝艷抹的煙花女,身邊還帶了一個理了平頭、不及五歲的男孩。由于這一婦一孺突然冒出來,心有案底的日本警察竟不知如何將這出戲演下去,反倒是親眼目睹遇害多日的冷尸,因為親骨肉的現身而七孔溢出血來,憐憫之心大生。

邪門也好,親痛仇快也好,辦事員見多了這檔事,要不迷信都難,當場接過女子呈上的文件去影印。文件副本不僅有女子與雷從雲在日本注冊的結婚證書,更有日本國護照及戶籍聯絡地址,但事後經過查證,才赫然發現所有文件都是偽造的。

雷從雲的尸體就這麼地隨同女子和小男孩離奇失蹤。

由于雷從雲非日籍幫派人士,再怎麼磨牙吮血、殺人如麻也不關他們的事,更何況當時台灣與日本之間並無簽訂引渡條款,壞事干盡的黑道分子生前都引渡不走,死後也不必太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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