癟里缺了一套他不常穿的灰色系西裝、一套休閑棉衫及中型旅行袋。鄒嫻了解他是不願去吵她,才會動這個衣櫃里的衣服的。
望著里面掛著一排排的舊衣裳,她抬手順了衣料一下,然後慢慢地停在一套男用黃卡其大學服上。她若有所思地觸模質料粗糙的襯衫衣袖,再往右探向懸在一旁的高中女生制服,以食指順著黑色百褶裙的褶線而下。
她怔然望著衣櫃里那兩套年少時期的衣物,感慨萬分地合上衣櫃門。
青澀的秘密並沒有隨著緊閉的門留在衣櫃里,反而持續地鑽出縫隙,撩撥她的記憶。
鄒嫻倒走向床沿,旋身撲向那張單人床,抓過他躺了一夜的枕頭緊摟在懷里,將臉頰慢慢地偎了進去。鄒嫻一直不明白,為何愛了那麼多年,甚至終于成了他的枕邊人之後,卻還是不敢對他放開自己?
她把枕頭當成老公,彷佛緊挨著她的是那片撫慰人心的胸膛,喃喃自語地告白著︰
「允中!我多希望能再回到讀高中的日子,如果那時我能有足夠的勇氣對你坦承心里感受的話,該多好?」
◎◎◎
那年鄒嫻十八歲,就讀于一所知名女子高中二年級。
鄒嫻文靜、討人憐的面貌本該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無奈,被動與木訥的個性卻讓她在與朋友交往時,注定得多吃一些苦頭。
寶課不頂好也不頂差的她沒有什麼脾氣,喜怒哀樂不明顯,風頭不夠健,再加上過分回避大眾,使得她難惹人注意。
其實不能引人注意應該不是天大的罪,但處在熱血年少階段,若性子孤僻,外加處世中立,又不肯加入小團體的話,那準遇不上幾個投契的朋友可以談天,即使勉強去談,也頓覺索然無味。
所以每當下課,帶著青春熱力的同學,不是三五成群、嬉笑怒罵地步出校門,便是掛著愛情滋潤的靦腆笑容獨自奔向站崗的男朋友,唯獨鄒嫻靜靜地走出校門,低頭數著人行道上的紅磚,逕自挪近站牌處搭車。
她左手提了一只裝著啦啦隊道具材料的袋子,右手撐著一把細致的花傘,踩著一雙黑頭鞋,輕躍過地上一攤攤的積水,來到人群外圍。
天雨路滑,車子一向難等,人愈來愈稠密,車班卻拖得嚴重。此刻雨已轉細,她為求方便,只好將傘合起,面無表情地站在槽雜的人群之中。
她無聲無息地站在四、五位高談闊論的學姊身邊,不到十分鐘,便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腳。
踩到她的人很快地轉頭,訝然說道︰「啊!對不起,把你的鞋子都踩髒了。」
鞋子被踩事小,但引來不少人的側目,令鄒嫻心里發了涼。鄒嫻臉紅地看著眼前的女孩,認出她是誰後,慌張地說︰「沒關系,不礙事的。」
對方沖著她綻放一個開朗的笑,半嗔怪半疼惜地說︰「還說不礙事,瞧你痛得臉都皺成一團了。來,過來學姊這里站吧,免得我講話一興奮起來,活蹦亂跳,又去踩疼你了。」
鄒嫻順從地照著她的話做。她下意識地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公然仰視對方。
這個學姊名叫範姜雲,是畢聯會主席,也是學校里第一號的風雲人物,不論學業或校外活動,無不搞得有聲有色。倘若她們學校要推舉校花的話,非此人莫屬。
不過鄒嫻之所以對她印象深刻的原因並非她顯赫的名聲,而是因為她恰巧是隔壁鄰居牟家大兒子──牟允中──的女朋友。
範姜雲見她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露出一個自討沒趣的表情,便回頭繼續和同學們聊天。
她們吱喳的聲音沸騰得直上樹梢,一旁的鄒嫻不得不將她們的對話听入耳──「範姜,你真的要跟我們去看電影啊!你那個讀T大的男朋友不是會來載你嗎?」
「那又如何?男朋友歸男朋友,又不是非得天天栓在一起。而且他今天一定又要逼我去圖書館念書了!天啊,今天是禮拜六,我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你要放他鴿子嗎?」
「當然不了,我怎麼敢?你們陪我等他一下,好不好?」
「不行啦!苞C中那一票人約好要看第一場的,哪有等的時間?而且這部片子那麼賣座,不早去根本畫不到好座位。我看還是我們先去好了,你呢,就在這里等他,然後叫他載你來找我們。」
「不行!我怎麼能見色忘友。況且就他一個大學生,他不尷尬,我倒覺得弩扭。」
話雖是這麼說,但範姜雲無意露出的炫耀口吻可一點都不別扭。「反正我不要他跟就對了……啊,有了!」
範姜雲突然轉頭瞄向鄒嫻的身後,不顧旁人耳朵的分貝承受力有多大,扯嗓就嚷起來了,「小胖,你的公路局要等比較久,對不對?你可不可以跟我男朋友解釋一下,說我臨時有事?」
「可以是可以,但我的車很準時的,最遲一點就會來。」小胖回答。
「放心啦!今天交通那麼壅塞,那班車會準時到才奇跡哩,更何況他騎車,一下子就會到的。小胖,你要幫我編個好一點的藉口哦,而上千萬不能讓他知道我溜去看電影!」
「好啦!好啦!」小胖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她。
姓範姜的女孩這才高興地咧著嘴和同學走了。
那些女孩一走後,鄒嫻的四周也頓時安靜了些。她所等的公車一連來了兩班,第一班因為已近超載邊緣,過站不停成了司機大人的權利;第二班雖然往前開了幾公尺,但好歹煞住了輪子,不過擁擠的情況是掙得下來、擠不上去。
鄒嫻見狀,只好打消主意,和其他大失所望的乘客改等下班車了。
這時,鄒嫻原本站的位置已被緩緩馳來的一輛機車佔據了,跨坐在機車上的騎上穿了一件防水的靛青風衣,套著皮靴的雙腿直直地伸出,平踏在濕漉漉的地面,穩當地撐著車身。
只見他大手一抬撥開安全帽的擋風鏡片,雙肘輕松自在地抵在儀表板上,磚頭和那個叫小胖的女生講話。不一會兒,他斜著腦袋沉思半晌,足足五秒之後才點一下頭,然後將手微微抬起,算是對吞下一喉唾液的小胖致謝,扭頭就端視正前方。
就在他準備抬腳發動車子時,那雙黑眸不經意地和鄒嫻謹慎的目光接觸了。
一抹詫異閃過他的眼底,沒多久他發車騎近鄒嫻,在她身邊停了下來,沖著她說了句,「上車吧,我載你回家。」說完,還順手派上一件雨衣給她。
彷佛他手里拿的是一捆黃色炸彈,神經質的鄒嫻驚嚇過度地往後退了一大步,斷然拒絕。「不,我要搭公車。」
他不以為忤,態度依舊坦然,拎著雨衣的手晃了晃,催促著,「不要那麼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趕快穿上雨衣跨上車!這個時候你要搭車回家,起碼得拖上兩個小時。」
鄒嫻咬著唇往右瞥了一眼,注意到那個叫小胖的學姊擺出了看門斗牛犬的架式,眯著一雙精悍狹長的眼楮,緊迫盯人地瞅著她和眼前這位騎士的舉動。
于是,她回頭啞著嗓子再次凜然拒絕。「我沒要回家,我是要去別的地方。」
騎上將寬肩輕聳一下,「那也沒關系,我還是可以載你去。」
鄒嫻知道對方是好意要讓他搭便車,沒別的意思,但她不想讓那個小胖學姊有碎嘴質疑的機會。
鄒嫻為難地說︰「對不起,我穿著學生裙,不好坐……」
「放心!這場雨早把大家的心情搞得一團糟,沒人有那種閑工夫管你坐姿雅不雅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