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竭盡所能地不予配合,「生猛海鮮令我過敏。」
「那更好,我們就可以留在台北吃飯,吃玩再去舞廳跳舞。」
「我不會跳舞?
周莊沖她一個萬人迷的笑,"沒關系,我可以教你,包你一學就會。」
「你不懂。我是真正不會跳。我天生沒跳舞的細胞!」。
「芷芽,你知道我不是個有耐性的人,所以別再跟我鬧脾氣了。」
她猛揪住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緊張地說︰「我沒跟你鬧脾氣,天美說我跳起舞來跟七爺八爺逛大街沒兩樣,你帶我去舞廳,只會教你出丑。」
他輕格開她的手,擰住她的下巴,說服道︰「芷芽,我已退而求其次,做什麼事我不管,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因此公開的場所對你來說比較安全。現在你下決定,究竟是去吃海鮮,還是去跳舞?」
芷芽將他的話細想過一遍,才說︰「那還是去吃海鮮好了。」
從新春正月到雨季,芷芽和周莊的暖昧關系漸趨向明朗化,他們仍是利用下班後那短短一個小時在人煙彌漫的餐館里抬杠,偶爾,他會抗議她給他的時間太少,希望她能辭去"專櫃"的工作。芷芽總以"再過一陣子"安撫回去,早上則是七點半上班,晚上拼命工作到近十一點,逢假日,才將周原的書丟到腦後,放松心情與周莊出游,或登山健行,或看電影壓馬路。
在好事者眼里,外形迥異的他們一點也不登對,周莊稱頭得像支昂揚華麗的孔雀,芷芽則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土窯雞;這樣的極端似乎是一項十惡不赦的罪。
今夕,他倆在"霧都"親耳听到臨桌三個生面孔的女人交頭接耳,她們的音量不算大,但恰巧在他們耳力所及之內。"隔桌那個穿西裝的男人條件那麼好,為何不挑一個美一點的,反而帶個長相抱歉的女人出來嚇人。」
芷芽一臉窘迫。周莊則是橫了隔桌女人一眼,懶洋洋地道︰「咦,這里的空氣怎麼突然走味了,莫非有人說話當放屁?」
棒桌三雙"大嘴鳥"登時啞口相望,欲辨不能言,才一眨眼的工夫,便氣呼呼地起身,各夾各的包、雨傘、拿起帳單,結帳離去。
芷芽無語地攪拌著冰咖啡,周莊也沒再多評一句,握起她擱在桌上的左手,以大拇指揉著她的指月復良久,凝視著她說︰「在我眼里,你最不同。」
簡單的一句話讓芷芽落淚,不是因為感動,而是他還是不願提"愛",她抬手抹去淚,瞄到腕間的手表,梗噎表示,"我該走了,"說完要將左手自他掌間抽回,周莊先是緊握不放人,任她掙扎了兩下才大笑地松了手,"抱歉我又來了,不過我最近發現不這樣黏你一下,稍後渾身就會不對勁……」
「周大少爺是怪人有怪癖!"芷芽為他下了結論後,將包包一拎,迅速閃開他二度伸出來的手,往出口小跑步而去,等到跨出玻璃門後,才舍不得地轉身跟他揮手道別離。
芷芽的人影消失後,周莊也收回眼,拿起擱在桌邊的報紙,這才發現她忘了將那把勾在桌角的長柄黑傘帶走。僅管白天沒下雨,天空仍是陰晦得很,一想到她稍後下班有可能下起雨,便套上西裝,拎著黑傘去結帳,這回沒上回那次幸運,當周莊行至十字路口時,紅燈已亮,芷芽人也在對街了。他發現她是真的很沒方向感,因為她又朝反方向走去!周莊不禁懷疑她究竟是怎麼走到百貨公司上班的?
他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街,目不交睫地追著芷芽的身影,見她疾穿過人群,行過一幢又一幢的大樓,走到"遠業"時,卻不再往前,反而轉身躍上階梯,奔過廣場直朝大門而去。
周莊先是不解,後來想到她有可能回"遠業"拿她忘在公司里的東西,于是算定等他走到"遠業"後,也差不多是她該出來的時候。
不過,當他叼著半截煙、單手拄著黑傘站在台階正中央等上三十分鐘仍不見她人影時,他不禁懷疑自己看走眼,把別的女人誤當成她了,不過,這兒乎不可能他正努力思索時,一道人影靠了過來,語帶訝異地問了,"周莊,你呆站在這里做什麼?」
周莊低頭看見矮他兩階的父親時,換了一個姿勢,不疾不徐地應道,"別緊張,只是等朋友而已。你呢,忙到現在才下班?」
周原遲疑了一下,才說︰「不是,我剛用完餐,現在正要回辦公室,」
周莊眉微挑,晃了一下腦袋,平著音調道︰「喔,又加班?」
「嗯……"周原遲疑一秒,才說︰「是,有些文件得看一下。」
周莊知道父親沒說實話,扯了一下嘴角,說︰「別太操勞了。」
「放心,我身體硬朗得很,倒是你媽需要你多關心,有空找個時間回家陪陪她吧。」
周莊不耐煩地將煙一彈,敷衍地說︰「有空我自然會回去看媽。」
周原對周莊近似忤逆的態度不以為杵,點了點頭後,問︰「你明晚抽得出時間嗎?
'大麒莊'的老董請吃飯……」
周莊不等父親說完,直截了當地推辭了,"抱歉,爸,我約了朋友吃飯恐怕愛莫能助。」
「那沒關系,我只是問問罷了,那麼……明天早上見了。」
「嗯,明天見。"周莊說完故意將身子一側,好讓路父親過。
面對兒子這麼明顯的動作,周原也不好再逗留,他微拍兒子厚實的肩頭,提步上階離去。
周莊的目光尾隨著父親的背影良久,前思後想一番忍不住仰頭往頂樓瞄去,黯然發現,除了位于中央的那間總經理辦公室亮著大燈外,整幢大樓晃一片黑暗。
他毅然掏出行動電話,先鍵入七碼數字,再按三碼分機專線,鈴聲五響後,一個溫柔且為他所悉的女性嗓音便在他耳際響起,"你好,總經理辦公室。」
周莊不作聲。對方也跟著沉默,但很快地又開口問︰「總經理,是你嗎?」她的聲音很是輕細、謹慎,但隱在話里的期待卻教周莊沒來由得心痛了一下。
周莊屏住氣關下行動電話,然後狠疾地將手中的雨傘往台階邊的花叢里砸去,直到花葉與傘兩敗俱傷後,才忿然丟開傘,改點上一根煙,迫不及待地重吸了兩口,好麻痹自己,但還是壓不下心中的苦。
他被耍了!被一個表里不一、腳踏雙船的小賤人耍了!他不能理解,她已釣上"遠業」
當家老板,為什麼又回頭跟他這個沒錢又沒權的兒子牽扯不清?每次任他扒到幾乎盡現時,又技地不讓他得到她?他終淤明白原因何在,因為她根本是個二手貨,佯裝純情少女的模樣無疑是故長線釣大魚,媽的,這真是個爛戲碼!會被這種二流手段給拐到!
周莊愈想心愈寒,不確定是否該留在原地靜觀其變,抑或是沖上樓拆穿她的西洋鏡、瞧瞧她是如何對他父親施展了得的"指上功夫"……想到這兒,一股作嘔的感覺變成他低得幾乎不能辨認的嗚咽。
芷芽對著嘟聲大響的听筒皺了一下眉,想是線上另一端的的人撥錯了號碼,沒多想便將听筒擱回原處。這時周原路過辦公室,她忙起身要讓位。周原抬手阻止她,"不,不,你坐著吧。"接著走到正在操作的電腦前,盯著螢幕問︰「還剩下多少?」
「就只剩下最後幾行了。"芷芽的十根手指還是在鍵盤上飛舞著。
「你是速度很快,我以為還得再拖上半年呢!"周原臉帶喜悅,看著芷芽謙虛地搖著頭,然後到玻璃牆邊,拉開帆布折簾一角,無言地俯視窗外的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