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肚明的紫雲不以為忤,反而眨著無辜的大眼沖她一笑,慢聲細語地說︰
「王爺一散完步就回寢午睡去了!奴婢不忍驚擾王爺,還望將軍爺稍等片刻。」
這回的說辭是令竇宛恨得牙癢癢了,她恨不得揮手當場賞給這個狡猾的女人一巴掌,好打碎她一臉敷衍的笑容。
竇宛從晌午踏進河東王府之後,就被請進這間明堂等候河東王郁雲壽的召見,入門迄今已過整整兩個時辰!
這段時間里,她吞了兩碗芝麻糖糊、兩碗杏仁露,拉了一次屎,撒了一泡尿,然後又打發了一盤葡萄蜜干與蜜棗,外加兩粒干扁柿。吃、喝、拉、撒,她樣樣都辦了,仍是不見郁雲壽的影子!
難不成那家伙以為自己是神仙、佛菩薩,非得人三請四催才肯現身?
郁雲壽,簡直狂傲得過分,先不說他怠慢訪客的舉止有失東道主的身分,光是刻意忽略皇上派遣的信使的這個小動作,便足以惡化竇宛對他的印象。
哼,既然主人無禮在先,那竇宛也只好「客隨主便」了。
「竇某是能等,但皇上的聖諭可沒我這麼好商量。」竇宛挲著自己那長不出髭的下巴,從紫雲縴細的手里接過了璀璨的大秦琉璃碗,仰頭大吞一口,鼓著雙頰大剌剌地漱起牙,再趁紫雲松懈之時,不客氣地把嘴里的「露水」往她上了細妝的杏臉噴過去。
紫雲和一旁捧著金盤的兩個小丫環頓時傻了眼。
等了半天已一肚子火的竇宛不理會她們愕然的模樣,逕自威脅她道︰「你若敢再端出任何茶水來,我會剝光你的衣裳,往你身上澆去。別以為我在嚇唬人,我竇某可是說到做到。現在,你馬上領我去見王爺,你若再推三阻四,我會以擋駕聖諭的名目砍死你!」
說完拔劍抵住少女的喉嚨。
紫雲一時忍不下怒氣,緊盯著惡神惡態的竇宛,仿佛不相信世界上竟有這麼不懂憐香惜玉的男人!
片刻後,她強力振作,微揚起湮開的黛眉,張開緊抿的朱唇說︰「奴婢的職位低下,根本無法作主,若將軍爺真舉劍殺奴婢,那奴婢也只好隨將軍爺的意了。」
「這事誰能作主?」竇宛嚴聲道。
「主王的乳母,沈夫人。」紫雲一臉委屈的說。
「好,那你就先帶我去見沈夫人。」?當竇宛第一眼見到沈夫人時,她暗吃了一驚。
她以為沈夫人該是年過四旬的老婦,怎知她年輕貌美得不像話,其姿容清艷的氣質與賽雪的肌膚更勝紫雲一籌,當然,處世應對也比紫雲更老練了。
仿佛沈夫人早已盤算出這樣的情況,她在竇宛一踏入她的廂房時,便綻出如芙蓉般的笑,對竇宛道︰「此地是鄉下地方,咱們粗茶淡飯慣了,飲食起居不比京城精致,不知將軍爺是否還習慣?」
從沈夫人的口氣听來,儼然這府內大小事務都是由她打理、分派的。
竇宛稍傾行禮,從眼角處瞄到沈夫人那對連濃妝也蓋不住的魚尾紋後,開門見山的說︰「這一點沈夫人您就太謙讓了,河東王府里的佳肴點心,幾乎比王宮里的還要爽口,簡直讓人無剔可挑;倒是河東地方的待客之道,讓在下無所適從。」
竇宛話才剛說完,身子尚未打直,就听到一陣清脆響亮的巴掌聲,這讓她彈頭而起。只見紫雲一手搭著左頰,淚眼汪汪地垂頭,委屈地听著沈夫人的訓誡。
「你竟然怠慢將軍爺?你難道不知道竇將軍是皇上特別派來保護王爺的嗎?你好大的膽子!竟擅自作主地瞞著此事?」
說完,不等紫雲開口辯駁,便冷酷地遣她走,「好了,這里沒你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紫雲淚眼汪汪地轉過了身,難為情地瞥了竇宛一眼後,碎著小步奔出沈夫人的廂房。
竇宛同情地盯著紫雲離去,雖然她惱過紫雲的拖延,也想過要賞她一巴掌,但那都是一時的沖動。她知道紫雲是照章行事,方才在明堂前抽劍相逼,給她一個下馬威就是要見能作主的人,卻沒想到沈夫人竟把責任推得一干二淨!甚至狡猾地在紫雲還來不及辯解時,遣她走,這心機不可不謂深沉!
「現在的婢女是愈來愈不像話了!」沈夫人回頭瞄了竇宛一眼,以手輕順了烏亮的發絲,調整了發簪後,冷瀲的眸光一收,隨即換上一臉的親切,仿佛剛才的事從沒發生過。
「竇將軍您請坐吧!」
「在下已坐了整整兩個時辰,不得不婉謝夫人的好意,還望夫人能盡快將在下的到來傳達給王爺。」
沈夫人依舊笑著,只是她眼里的熱誠已消失殆盡。
「當然,當然,要不是紫雲那丫頭瞞著我,王爺早出來會見將軍了。只是時機似乎就是這麼地不巧,此時正是王爺好眠的時候,我這個做乳娘的人,無論如何都不忍心去驚擾他。這樣吧!讓我陪著將軍話話家常吧!日後您若對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有不解的話;將軍盡避找沈娘問。」
竇宛想粗聲拒絕,但是沈夫人在王府里的影響力似乎不小,若得罪于她,往後的調查行動必定受阻,于是,她只好陪笑地點了頭。
「將軍是打京城里來?听將軍的口音,府上該是京城了?」
「不,家祖世居洛陽,只因幼時長住于京郊的別莊,不免沾染京城的口音。夫人好耳力,一下就辨認了出來。」
「不瞞將軍,妾身也曾陪著小王爺在宮里待過數個寒暑,那時真是無憂也無愁,直到……」一段話還沒開始,沈夫人便忽地住了口,她略清了一下喉嚨轉口對竇宛說道︰「皇上實在是仁惠,日理萬機之余,竟然還不忘關照王爺的安危,特別任將軍為王爺的貼身侍衛,這真是王爺的福氣啊!不過……妾身以為,這一切都是不必要的……」
她一見到竇宛蹙起眉後,又很快地補了一句,「不過嘛,我僅是個女人家,看事沒個準兒,若言談間見笑大方,還得請將軍多包涵,別跟沈娘一般見識。」
沈夫人談笑自如,輕描淡寫地表達自己的意見,但竇宛听得出她反對自己的出現。
竇宛淺笑地回了話,「夫人雖是女流之輩,但勇氣可謂不小。不過,恕在下無法認同夫人的想法。上月當聖上得悉王爺出游差點落水遇險的消息後,無時無刻不為王爺的安危擔憂,他怕公主的悲劇又發生在王爺的身上,于是便派在下來此。所以在下踏入王府後,馬上的略計算府邸的防衛實力,赫然發現空防之處的確不少。」
但沈夫人隨口淡化了竇宛的說法。
「唉!真可謂是十里橈椎啊!王爺不過是在小池塘里跌個跤罷了,傳到京城竟然走了樣!不難想見公主的溺斃會引起多大的反彈了!」
「呃……皇上相信王爺是無辜的……」竇宛有技巧地回答。
「那還真是徼天之幸喔!我還真擔心這事會起連鎖反應,那麼王爺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不,夫人多心了,皇上從未相信那些流言過。」竇宛急于改變話題,但又不願意表現得太倉猝,于是繞著前個話題說︰「咱們言歸正傳,在下認為凡事還是謹慎得好。另外,我注意到府上多是女子,除了幾名門衛、長工與馬夫外,竇某還未踫上任何一位士兵;人丁如此單薄,如何防堵有心人士的覬覦?萬一……」
沈夫人忙掩袖,雙肩微顫地笑出聲。
「這點不勞將軍費心。在這方圓千里之地都是純樸的農民子弟,也是王爺的民兵,他們感激王爺的仁慈與德政,愛戴擁護他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有萬一。至于王爺府上都是弱女子也是時勢所逼啊,表面上,王府看來是缺乏防衛能力,但這些年來咱們還不是平平安安走過來了嗎?若臨時添兵又添馬,恐怕又要引起一場虛驚,惹皇上擔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