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抱著麻腿大皺其眉的竇宛聞言愣了半晌,大惑不解地抬起頭。在她前端的是一臉賊笑的萬忸于勁,左側則是拓跋仡邪那嚴肅卻難以苟同的犀利目光,等到她和皇上正對眼時,方才明了皇上所言為何!
竇宛當下紅著脖子,惶恐地月兌口道︰「不!皇上您誤會微臣……」
拓跋浚抬手打斷她的話,「哎!犯不著贅言掩飾,咱們都是男人,而愛卿你又那麼年輕,定力自然不及你姐夫,不過,這才是男人本色嘛!朕了解,朕了解的!」
說完,還哈哈大笑了數來聲。
竇宛的臉當下燒紅得可以烙熟一面大餅了!
如果此刻拓跋仡邪不在場的話,竇宛絕對能跟著皇上笑得前翻後仰,但不幸的是,他在!不僅在,還板著一張棺材臉,以鷹銳的眼角瞪著自己,無言地譴責她罪有應得,活該被當成笑柄。
好在,萬忸于勁先皇上一步察覺出拓跋仡邪的不悅,忙開了口︰「皇上,恕臣斗膽。不過,是不是該讓竇將軍知道您的打算了呢?這事可能要費點心思才能有個結果。」
他這一提,點醒了大伙此行的目的,惟獨紅著臉的竇宛仍張著大惑不解的眼四下望著同僚。
談到了正經話題兒,拓跋浚馬上端正視听,撤去了登徒子扮笑的面孔,儼然成了一位明君。
「勁所言不假!這事愈快定案愈好,那麼由勁你起頭對宛說明事由吧!」
萬忸于勁接旨後,對竇宛解釋,「竇將軍,此事重大,攸關一位親王的清白,除了聖上與我等外,望您對外能三緘其口。」
竇宛馬上反應,「屬下會盡力照辦,不對外透露只字片語。只是,究竟事關何人、何事呢?」
這時半天不發一語的拓跋仡邪驀然冒出一句,「穩住氣,听完再發問!」
竇宛僵在那里,怒氣陡地沖上了兩頰。
對于姐夫不給情面的舉措,竇宛雖恨得很,不過還是打斷了繼續追問的念頭,私底下不斷安慰自己,哼!粗人就是粗人!雖然滿心不甘,但礙于皇上的在場,竇宛還是在嘴上留了情,「是,多謝將軍指正。」
于是,萬忸于勁放心地繼續道︰「這事得先從聖上登基前一年的叛亂行動談起。
當時涉嫌的人眾多,除了不肖的陰謀分子外,尚有數名皇公親王及貴族涉入此案,不知竇將軍听聞過否?」
「家父曾經提過……」竇宛未經思索地說,但是拓跋仡邪突然射過來的眼神讓她及時停了口。
竇宛當下明白自己差點犯了大錯,忙改口︰「家父曾經舉出不少前朝的叛亂史案,藉以導正微臣的思想,不過對于燕公所說的叛亂行跡倒是一字未提。」
萬忸于勁轉頭看了拓跋浚一眼,征求主上的意思。
片刻後,拓跋浚才從氈椅上起身,步下台階,在群臣中來回地走了三圈,然後面對竇宛道︰「朕十四歲即位前,宮中曾發生了兩次流血政變,先是朕的祖父被膽大包天的孽臣荼害,後是朕的叔父為野心分子利用,不顧正名的次序,先聲奪人登基為王,即而被狂徒加以殺害;這兩樁血案前後相繼不出一年,若非有忠貞的臣屬保護朕,朕不可能有今日。」
「是!」竇宛忙應了一聲,但不敢妄加評斷。
「當時情況混亂,有不少與朕對立的長輩涉案,為了穩定人心及維護國法,朕不得不接受相國大臣的勸告,下令逮捕與此事有牽連的人。」皇上的語氣雖理直氣壯,但言語之中仍大有為自己辯駁的意味。
竇宛心卜通卜通跳著,意識到自己耳里所听到的正是當朝的宮廷禁聞,方才若不是拓跋仡邪狠瞪她的話,她會傻呼呼、一字不漏地引用父親的話。
竇宛的父親是前任司徒,職掌文教,對于史事總以中立的著眼點來論事,而中立的事就是包括諸如誤逮、誤砍、惡意縱容密告、削減非主流勢力、寧錯殺一百也不錯放一個嫌疑犯等動作,這些可免的殺伐與斗爭是皇上目前最不想听,也不可能當眾承認的事,他現在要的是臣屬的認同與向心力。
看來,拓跋仡邪雖是粗人,但對政治利害的現實面倒透視得比她清楚,不過竇宛心里有疙瘩,抵死也不會當面贊美拓跋仡邪的長處。
現在,竇宛弄清了皇上的心意,自然語帶安慰了。
「所謂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聖上您是名正言順的王儲,先皇駕崩,理當是聖上繼位了,其他人不明白事理,放縱自己的野心為人利用,理當受到國法制裁。」
拓跋浚听了竇宛的話後,總算寬了寬眉心,繼續道︰「是的!不過,朕心里一直有個無形的疙瘩存在,想要它消失,卻趕也趕不走。」
竇宛听了後,左右觀察了另外兩人的表情,急速地轉著腦袋,考慮要不要說些話,但又怕表錯態。
好險,皇上在她舉棋不定之時,又開口說話了。
「朕的表弟郁雲壽,是朕的姑姑長興公主與姑父河東王的麼子,打他能走會說話時,便入宮伴隨著朕,他因為小朕兩歲,聰明伶俐又人見人愛,朕非常喜歡他,甚至比對自己的親弟弟都還疼。
可惜他十一歲那年,叛變爆發,基于安全的理由,便與一干友國的王子紛紛離開平城,回老家避難。隔年朕繼位後與相國在清查叛國黨羽時,意外發現朕的姑父河東王也牽涉在內,那時情況緊迫,除了內憂,南北尚有外患,為了快速穩定混亂的情勢,不問嫌犯的身份、地位,不管涉事深淺,只要經查屬實,一律得就地正法。」
拓跋浚說到此後,輕嘆了口氣,「那時朕不過十有四歲,能作主的時候不多,除了看著諸位起哄的叔父俯首認罪、自殺外,別無他法。試想皇族姑且如此,其他人更是難逃抄家的命運!正當朕心里憂心著雲壽的安危時,有人及時提議——叛國輕者,子孫中若有小于十三歲者,可免除一死。朕連考慮都沒有,當下便準了這奏折。只是當時國道不堪使用,導致訊息的延宕!當朕的命令下達至河東時,一個多月又過去了。」
竇宛不吭一聲地盯著拓跋浚追憶往事的深沉面容,等待下文。
「河東王有五個子嗣,除了雲壽以外,其余皆是大于十三歲,只因河東王害怕孩子入獄受刑,便打算先一一親手扼死他們再自殺,當時的河東王已走到了窮途末路,幾乎發狂的地步。他處理了四個兒子後,就把自己與雲壽關在一間房里,先行服下毒藥後,再打算勒死雲壽以期一了百了,正當雲壽被掐得快透不過氣時,女乃媽及時出現拖延了河東王,河東王因為毒性發作,雲壽才能死里逃生。
「河東王府里的女眷為了保住雲壽的小命,帶他一路西逃至隴西隱居。朕足足花了一年的時間派人追蹤才查出了他的下落。找著了雲壽後,朕命他再次進宮,即刻恢復了他的頭餃,讓他繼承封邑,但只不過兩年的光景,雲壽變了,他不再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可愛男娃兒,僅十三歲的他盯著朕的眼神是孤獨與不信任。朕問他願不願意待在宮里,他沒應朕,逕自往宮門外走去,從那一刻起,朕了解他已不再信任朕了,他甚至恨朕!」
「聖上,」竇宛對這未曾謀面的河東王所受到的遭遇惋惜,同情心不覺油然而起,「僅十一歲就要面對生死的掙扎,被迫親眼看著四個哥哥與父親的離去,他是被嚇壞了!」
經竇宛這麼一提,皇上仿佛從記憶中跳回了現實,原先多愁善感的目光與語調霎時變得銳利起來,「哦!愛卿見過河東王的面了嗎?你知道他現在生成什麼樣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