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宛一鼓作氣地泄出滿腔的怒意後,冷冰冰地說︰「現在,告訴我,你們之中還有多少人認為儀容不端是小事一樁的?」
除了晚風拂過樹間的沙沙聲外,無人敢吭一句或動一步,大伙僵在那里如一尊尊的石雕般,回廊間頓時陷困于一片肅靜。
最後,還是竇宛自己打破了沉默,「怎麼?都同意我的話嗎?不可能吧,你們之中不是老有人愛唱反調嗎?」
眼見四下依舊無人回應,竇宛只好擺了一副自討沒趣的臉孔,聳聳肩道,「無所謂,我能等。日後若有人不同意,盡避來找我,北疆那邊的人脈我熟得很,不缺辦法!」
話一說完,竇宛輕松地旋身離去,直走了一段路後,才猛然驚覺這條回廊並不領往自己的寢室,當他正要轉身往回頭走時,一陣熟稔的調侃聲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賢弟,沒想到半年不見,你老毛病不改,照唱這狐假虎威的把戲。」
竇宛茫然抬頭,見精神飽滿的萬忸于勁就站在眼跟前時,驚奇地拱起手,上前一步與對方攀談。
「剛才那一幕讓萬忸于兄見笑了!不過,這老把戲是你傳授的,我只是照本宣科罷了。」
原本背倚著廊柱的萬忸于勁挺直了身子,抬手一拱,依樣畫葫蘆地打著官腔。
「賢弟,你太謙虛了,你朗朗流利的口才比起我的是更具說服力!」
「不,不,不,萬忸于兄客氣了,小弟哪有這麼大的本事,還不是托了您的福。」
萬忸于勁忽地抬指往竇宛的腦袋點了一下,糾正他,「不,賢弟該謝的人是輔國將軍才是。」
一提到拓跋仡邪的名號,竇宛就忍不住垮下臉來,「萬忸于兄,咱們久不見面,你就別提這麼殺風景的話題了。我這輩子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
「你這輩子最該感謝的人也是他,要不是他的關照,你不會有今天的。」
「你該說,要不是老天關照,讓我躲過他的折磨,我才能活到今天是吧!」竇宛尖著嗓音反駁道。
萬忸于勁微蹙起了眉,想從中當和事佬,「賢弟,這話有欠公允。要知道,你兩年前在北疆所受到的訓練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我深信身為你姐夫的輔國將軍沒有虧待你。」
竇宛緊抿著唇不語。他是打心眼底瞧不起拓跋仡邪的,不僅是因為他來歷不明的出身,更雪上加霜的是他曾以很不君子的手段強佔他老姐的清白,這樣的粗人竟會受到舉國上下的尊崇,甚至皇上的敬重?!老天待人實在不公平!
而最不公平的是,在他正式擔任宮廷守衛前,皇上還曾特別指派他到拓跋仡邪的麾下去服役,凡是尋常人所受到的折磨,他就得多承受兩倍的苦;別人在雪中站崗一個時辰,他得多熬另一個時辰;別人告假返鄉,最長可拖個十天半個月,而他卻得先取得他的應允才能離開營伍。
這輩子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酷熱的下午,拓跋仡邪袒著結實似銅的胸膛,高高在上地對他說出那番刺耳的風涼話。
「當你無力袒身證明你是條鐵錚錚的漢子時,就得想盡辦法讓自己像個男子漢!
尋常人有兩年的時間去證明實力,可惜你只有一年,因此你要吃的苦也是雙倍。在這里,我不是你姐夫,你也休想倚靠任何人,牢牢記住我的話,直到你像個男子漢為止。」
竇宛忿恨地將那段不愉快的記憶從腦子里抹掉,冷然地面對萬忸于勁。
「是啊!他的確是沒虧待我過。要不是他一手教鑄成,我一定學不來他那尖酸刻薄的腔調!」說完,他忙地轉口,「不提我了,倒是萬忸于兄你,打去年辭官回老家燕山受封為公王後,就沒再回宮過了。我還記得三月時曾遣人送過信,但一直都沒得到口音,想是你忙,就沒敢再去煩惱你了,怎麼現在卻突然想到要進宮呢?
你領地的事務應該都擺平了吧?燕山一路行來是否順暢?」
竇宛一口氣連問了三個問題,無疑是想堵住萬忸于勁將月兌口的話。
縱然萬忸于勁很想再為拓跋仡邪辯駁,一見到竇宛固執的面孔,也只能順著他的問題回道︰「燕山的事大抵都沒問題了。我因為得厚葬兄長,為了避諱,所以半年來沒能回復任何同僚的信。」
「喔!」竇宛裝了一臉諒解的模樣,「原來如此。」
老實說,在朝廷上,有誰不知道萬忸于勁是因為兄長病逝,才得以擁有公王的頭餃及燕山的領地?竇宛跟他雖沒好到歃血為盟的地步,交情仍不算淺,豈會不知道他的近況?
他今之所以裝傻,全是怕萬忸于勁跟他嘮叨仡邪罷了。
萬忸于勁繼續道︰「我這回進宮並非出自個人的意願,而是受皇上召見而來的。」
「哦!」竇宛略轉了機伶的雙目後,饒富興致地問︰「這事倒挺神秘的,因為我還沒听皇上提起這檔事過。莫非……皇上已幫你挑好賢妻了?」
萬忸于勁猛然哈哈大笑了出來,「果真如此的話,我得趁皇上還沒跟我提之前,早早收拾行囊溜回燕山躲起來才是。不過賢弟可得失望了,因為我走這遭的動機壓根和那檔事沒牽連。」
「那萬忸于兄到底是為了何事而來?」竇宛好奇得不得了。
「這事還沒到公開的地步,時候成熟時,你自然也明白。」萬忸于勁賣完了關子,忙又加了一句︰「對了,尊姐急著要見你。」
竇宛一驚,月兌口就問︰「萬忸于兄怎知道惠姐找我?」
「尊姐夫知道我要來找你敘舊,請我順便叮嚀你一聲。」萬忸于勁坦然地說。
「我姐夫!」竇宛整個臉白得像粒熟雞蛋,「他人回京了?什麼時候到的?有沒有听說他要待多久?」
「這你得親自去問他了。我遇見他時,他並沒有穿著官服,想必是先回過宅邸梳洗過後才進宮覲見皇上的。」
竇宛愁著眉,苦兮兮地說︰「那他八成是休長假了!」
「也許!」萬忸于勁賊笑地盯著竇宛良久後,好奇地探問︰「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怕他,他好歹是你姐夫,不可能吃了你吧!」
仿佛被人刺中傷處,竇宛馬上有了強烈的反應,「怕?誰怕他來著?我是討厭、唾棄他!你不懂,就別亂開尊口!」
萬忸于勁倒吃一驚,瞠目盯著情緒失控的竇宛良久,才拱起雙手略帶諷刺地說︰
「在下該去覲見皇上了,方才若有冒犯之處,還請竇將軍見諒。」
話畢,他連看都不看竇宛一眼,轉身疾走而去。
竇宛雙拳緊握于大腿兩側,為自己的失態懊惱、為自己無能控制情緒而羞愧,他譴責自己像個愚蠢的懦夫,更責備自己缺乏認錯與面對現實的勇氣。
萬忸于勁猜得沒錯,他是怕拓跋仡邪,怕他銳如鷹隼的眼神,怕他全身散發的男子氣魄,還有那不斷在他夢里重復又重復的北疆回憶。
但以上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種種所雲加起來還抵不過一件最可怕、最可憎的事實,那就是——她,竇宛,再怎麼費心扮演男子漢,只要正眼對上拓跋仡邪,就注定要略遜他一籌,並且破綻百出。
在竇惠沒嫁作人婦以前,本是最疼她護她的,但現在她卻一心向著丈夫,只要拓跋仡邪指東,她一定不敢比西,十足印證「女生外向」這句話;而她的父親更是荒唐,一旦與友人踫頭話舊,便句句不忘贊美拓跋仡邪的好處,他簡直是把竇家的將來都寄托在那家伙身上,一點也沒把自己的骨肉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