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是圓妙法師不是已經拒絕你的跟隨了嗎?她說不一定得入空門才能修道,所謂殊途同歸,小姐有自己的路得走,不論距離遠近,只要你心存善念,佛法是常駐你心的。」
「小喜崽,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每個人都有理想,如果我因為師父的一句勸阻,就打消主意的話,豈不是真的意志不堅,當修道為兒戲玩了嗎?所以我堅信師父這麼說,全是為了要試煉我,加強我的信念。」
「哎唷,我的好小姐,現在不是談出家的時候,更何況你的信念已夠強了,再強的話可以就摧刀斷劍了!」小喜崽忍不住為她家小姐擔心,「你可得先去弄清楚大姑爺和廬公在玩什麼把戲,如果老爺要你嫁的話,你必然還是會遵從的。」
「我當然會,但是我相信爹爹不會接受廬家的提親。」
「可是廬太傳很有權勢的,如果他在官里搞花樣,暗中打擊老爺,拿你出家這回事開刀,亂參一本的話,那怎麼辦呢?」
竇惠也知道官場的現實利害與勾心斗角的把戲,但是她卻不願意把對方想得那麼卑鄙,更何況她覺得整件事都是空穴來風的迂言,任何聰明人听了,都會嗤之以鼻的,更別提一名太傳會不分是非公然鬧到天朝去落人口舌。
「爹爹當年在朝為官的時候,待人處世一向行得正、坐得穩,如今辭官隱退也兩年多了,人家沒道理會因為媳婦討不成,反倒要挾我們,傳出去的話,不是反而污了自己的名聲嗎?」
「可是小姐,話不能這麼說啊!如果每個當官的都像老爺那樣潔身自愛的話,那天下早太平了,你得知道,如果那個半仙為了謀生因而到處造謠的話,光是應付前來拜訪的客人就夠老爺受的了,而且小姐你已超過法定結婚的年齡了,依據國法,他們是有權強迫你嫁人的!」
竇惠聞言,不可思議地睨了丫環一眼,「小喜崽,字都不肯學的你竟對國法那麼有概念!老實告訴我,你昨天真的是不小心路過姊姊的廂房才听到這椿事的嗎?」
在這個節骨眼上,小喜崽也不管會不會挨罵了,她豁出去地說︰「好嘛!我承認我是偷听來的,但是大姑爺的作法真的是很差勁,而我本來以為大小姐是怕姑爺生氣才不敢出言阻止,結果你知道嗎?竟然是大小姐提醒姑爺說,依據國法,你不能不嫁的!」
「竇惠臉色稍變,但是很快就恢復了神情,「你大概听錯了!」
「沒有,小姐,我發誓,我沒有听錯,真的是大小姐出的主意。」
「那又怎樣?」竇惠倏地起身,質問小喜崽,「你是要我親自去問她嗎?」
「不是啊!我只是希望小姐知道情況罷了,而且剛才那位大叔也說過那個廬三公子有問題……」
「人家顛三倒四地胡扯,你也相信啊!」竇惠輕斥她一聲。
小喜崽心一急,也忍不住大聲起來了,「那為麼什我跟小姐說實話,你卻一句也總不進去呢?我從九歲起就跟著小姐了,你應該知道我的個性的,我那麼關心你,你卻老嫌我多事。」
「哭,又哭了,你怎麼這麼愛哭啊!」竇惠眉心微蹙,不悅地看著小喜崽。
「我就是愛哭,才不像小姐那麼冷酷,又莫名其妙!沒心沒肝又沒肺,你根本不懂人家是多麼為你著急,像剛才你差點被馬踩了,卻還神經兮兮地對那個勢焰薰天的將軍下跪……」
竇惠一听到丫環提起那個人,喉頭倏地一緊,鼻間也泛起酸楚,為了不讓自己受到動搖,她將背挺直,雙手交疊地跪坐在席上,兩眼緊瞅著泗涕縱橫的丫環說︰
「你失態了,喜崽,忙了一上午,也該下去休息了!」
小喜崽听小姐遣她走,硬是噘著嘴擠出一滴淚來,她端起碗後,猛地起身,強拐著麻腿走向門,將之用力推開後,跨出門楹,心有不平地朝小姐欠個身,便匆匆套上鞋履而去。
竇惠這才釋然地闔上眼,緩緩舒了一口氣。
天氣雖熱,平日氣色紅潤的她卻蒼白得如石灰,她強忍淚緊咬下唇的抖瑟模樣,只怕尚未從驚嚇中恢復過來。
十分鐘後,一陣刺痛讓茫然的竇惠低下頭,才瞟到她上下交握的掌心已被指甲戳得淤血!她猛然松開雙手,改撐在席墊上,修長的頸項同時無力地下垂,半晌後,一行不受她歡迎的淚珠悄然縊出她的眼角,倏地滾落她的臉龐,一滴,兩滴,三滴的墜落,將她的絲裙沾濕了。
不行,你不能再哭了,過去的事已無法挽回,你就是再想他,也改變不了一切!
竇惠在心里鄭重地警告自己後,挺直腰身,伸手將淚揩去,試著以平常心看待整件事,她原以為自己可以捱住心里的悲傷,但是拓跋仡邪仇視她的譏謔臉龐卻徘徊在她眼前,不曾從她腦海里散去。
平常能忘掉他的原因,就是當他不存在,如今,在心情大起大落的時刻去關閉記憶之泉的閘門,才了解力挽狂瀾的無奈。
鼻酸從她的心坎直竄上她的喉頭,她微顫地闔上濕濡的長睫毛,擰起秀眉,試圖抗拒自己的意願,但是那日久塵封的記憶恰如被湯湯河水洗滌過一般,清澈地不容她說不,于是歡樂年華的往事歷歷在目,其深刻的程度仿佛發生在昨日……
北魏帝國,興安三年四月(西元四五四年)
十六歲的拓跋仡邪牽著自己的瘦馬,與十二位族人排隊站在洛陽城西面的廣陽門外,不耐煩地打量過往的行人。
一刻鐘過,大排長龍的人陣仍沒稍動一寸,拓跋仡邪忍不住低子,用家鄉話對身旁身長不及他胸部的長老說道︰「樂企,我沒想到會排得這麼長串,你再忍耐一下。」
拄著一根柳棍的長老沒回應少主的話,反而蠕動皺紋滿布的厚唇,疾言厲色地提醒他︰「仡邪少主,我們既然已踏上這塊土地,就必須拋開以前的包袱,其也人的學習能力沒你快,不能在短時間學會幾種語言,所以為了讓大家盡快適應此地生活,你得豎立一個榜樣,嚴禁自己開口說家鄉話,就連大秦、希臘語都得杜絕!」
拓跋仡邪盯著樂企的嘴巴,方才意識到白發老者已經老了好幾歲,因為他的牙齒竟全部掉光了!拓跋仡邪依稀記得兩年前在西域高昌王的宮廷前獻唱時,他還有兩顆黃牙的,怎麼……
想到這里,拓跋仡邪才收斂起輕浮的態度,安撫動氣的長老,「樂企,你別那麼緊張嘛!我們私下說幾句話而已,又不會真的帶壞他們,更何況,我不說家鄉話,你听得懂我說的嗎?」說完,拓跋仡邪蹬起足尖,一個大洞便在綻了線又以補釘的狼皮靴後跟處暴露出來,他不動聲色地仰起束著馬尾的頭,再次看向前端。
「不行,不行,你這麼漫不經心,實在令我擔心啊!」樂企習慣性搖晃的手倏地握緊,吃力地舉起棍子往黃沙地上重敲下去。
「想當年,我匈奴王布雷達沒能接受你父親的警告,不能識破大秦人對他虛偽的進貢,反而圖安地與大秦人簽下了一堆協議,強迫我族改變生活形態,甚至一昧縱容其弟阿提拉的野心,最後落到慘遭親兄弟的毒害,你父親為了維護正統與保存先人的明智軌跡,率領其他匈奴與馬札兒貴族抵制阿提拉稱王,阿提拉一見族人不擁戴他,遂懷恨起所有反對他的匈奴人,繼而轉向外族求援,以重金聘雇外籍兵團,來殲滅同宗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