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阿拉伯男人的臉皮比一般男人厚了些,他不僅沒露出抱歉的表情,反而慢條斯理地掀動那對濃密的睫毛,趣味橫生地瞅了她一眼,低聲調侃她︰「我當然不介意。倒是你介意,對嗎?」
鄒妍聞言,不禁蹙眉斜瞪了他一眼。
這一眼,浮現的不是典型的阿拉伯男人,而是一張有著混血面孔的大酷臉!
這個高大健壯、精神充沛的男子擁有亞洲人特有的瘦削韻道,但同時又保有中東人豪邁粗獵且獨特的深刻五官。
鄒妍愈看愈好奇,整個鏡架不由得貼上人家的鼻子。足足三秒之久,她噗哧一聲,並急忙以手掩口。
對方不置可否地挑起道濃眉斜睨她一眼,其凜然而視的表情,明顯地表達了遭人冒犯的不怏。
而陌生人古怪的表情讓鄒妍聯想起古早以前的雁翎刀,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得這麼遠,或許是因為豪氣十足的他並不如外表所打扮的那麼溫文儒雅吧!況且,依她的經驗,有那種脅人威氣的劍眉者,多半不會太斯文。牟定中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什麼事這麼好笑?大眼鏡姑娘!」他的雙手還是捏著報紙,但口氣可沒有半點和氣。
「我笑你根本就是在施障眼法,藉著高舉的報紙來掩人耳目。請問除了我這個笨瓜以外,你觀察到多少趣事?」
「嘿!既然被你識破了,那我就沒必要再佯裝下去了。」說若他將報紙一折,順手將它擱在同伴的大腿上,然後旋過上半身,與她正眼相對。
鄒妍看清他的全貌後,心里隨即拉了三長兩短的警報!
她趕忙微側過頭,轉開眼以防和這個陌生人的眼楮交射,然後心不在焉地盯著他腳上的黑鞋,附和道︰「說得也是!」
對方不以她瞬間冷淡的態度為忤,仍是熱心地問︰「你是不是陪老板來這里洽公?你老板人呢?」說著放眼找著跟她同國籍的亞洲人。他眼尖發現了某個人,嘴往她左側努了努。「是不是那邊帶著紅色公事包的那個?」
她順勢望去,不悅地反駁。「才不是!我跟你打賭,那個人是韓國人!」
「喔!是嗎?要不然就是那個打電話的了。」他長臂往正前方一比。
鄒妍順著他的食指望去,見那個人連說電話時都要鞠躬猛點頭,馬上否決。
「哈!錯,我只消一眼就知道他是日本人。」
「咦?你不是日本人啊?——他語帶訝異。
鄒妍聞言,惡形惡狀地回敬他。「是嗎?我還以為你是猶太人哩。」
話一出口便收不回來了,她注意到對方的臉上瞬間罩了一層黑幕,一語不發,訕訕然地撇過頭去。
表面上鄒妍也有樣學樣地將頭往另一邊撇去,甚至勉強自己擺出一臉若無其事狀,但心底即暗罵自己,干嘛沒事去踫這個敏感話題,如果他一火大起來,拿刀朝她亂砍一頓的話,恐怕連大羅金仙都救不了她了。
不過,對方沒亮出凶器,仍是按兵不動地穩坐在原位,只是口氣變得格外的冷峻。
「大眼鏡小姐,奉勸你一句,在此地你可得謹慎言行,並且合緊自己的嘴巴,別再冒出這種足以引爆一個火藥庫的俗氣玩笑,因為像我們這種狠慣了的穆斯林向來是听不懂這種幽默的,尤其是在穆聖頭上動土的玩笑。」
哼!他們有民族主義和宗教情結的文化禁忌,難道她的國家就沒有嗎?鄒妍才不理他那套呢!
「那我也要告訴你,連包心菜都有大小、脆甜之差,並不是每個亞洲人都長成一副白板臉的模樣。」
「那還真巧!馬有駑驥之刖,我們中東人也不都是生就一副阿里巴巴的德行。所以,咱們達成共識,別再拌嘴了?」
誰跟你達成共識來著!想歸想,鄒妍還是鐵青著臉,言不由衷地點了下頭。
「好了,聊了半天,你老板到底是哪一個,怎麼會任你四處亂跑?」
鄒妍一听,暗暗地罵道,死假仙!原來他的報紙是看假的。于是口氣並不太熟中。「誰也不是,我是獨自來洽公的。」
「你?一個女人家?打哪兒來的,又要去哪兒?」
他也未免太好奇了吧!難不成這里還有秘密警察,如果她不小心答錯話,是不是就會冒出武裝部隊來鎮壓她?
「對!就我一個女人家,我是打台灣來的,要往巴林去驗貨。很抱歉,我不小心選在杜拜逗留轉機,因此打擾到你的好奇心。請問我哪里得罪你了,先生?」
一道金色的戲謔閃過他眼底,他將手臂伸往頸背一放,一腿大剌刺地橫放在另一腿膝頭上抖動著,這讓他看來輕佻得不像正人君子。
「嘿!別生氣嘛!我們國家的女人從不對男人擺臉色,因為生氣容易讓人老,小姐,而你最不缺乏的就是‘老’。」
炳!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不請自來的唆!「我又不是你們國家的女人,擺不擺臉色不干你的事吧?」
「怎麼會不相干呢?你一人只身在外,沒有男人相伴,說有多呆就有多呆。任何一個有道德良知的男人都不會坐視不管的。恕我直言相問,你是跟哪家公司做生意?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台灣’在哪?」
其實鄒妍如果聰明的話該三緘其口,對他提出的任何問題來個相應不理的,但他擺出副懷疑與好奇兼有的大男人態度激起她女性的反擊。
「我是跟伊朗人做生意。」你這只阿拉伯沙豬!「還有,最後一次回答你的問題,台灣是一個海島,在阿拉伯半島以東,你只要順著北緯二十三度線一路游過去的話,不用一輩子的時間就會到達‘中華民國’!」她的口氣惡劣異常,橫眉豎眼不足以表達她對這個人厭煩的程度。
他開言臉色一斂,眼楮在瞬間眯了起來,詭異的目光像兩道X光似地慢慢打量她,自她額上的頭發往下,略過鏡片後的眼楮、小而挺的鼻子、緊抿的唇和鈿致的下巴,再順著她那套沒半點女人風味的套裝直到她並攏的腳踝。
他心招目挑地行著注目禮,其露骨的程度就像一個腦滿陽肥的地主在公然挑選女奴一樣,只欠沒伸手抓起她的褲管量她的腳踝大小,以便定做腳鐐罷了。
半晌,他突然瞄到她不自在的模樣,立時撤去視線,並且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喔,原來你是中國人!」
他的這句話听在鄒妍的耳里,有著一絲玩世不恭的調調。鄒妍相信他說這句話的用意應該不是藐視,也絕沒有崇媚的味道。但不知怎地,那句簡明扼要的陳述讓她的心沒來由地發涼。
他無視她一臉木然,呵呵笑了兩聲,故作瀟灑地將梳攏的厚發甩了甩,懶洋洋地下了一個結論,「不會成功的。」
這種看扁人的話讓鄒妍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氣,然後接口道︰「你很聰明喔!
還沒下水就知道打退堂鼓,我建議你最好買個地球儀,用手指轉一下,不用費多少力氣就會找到台灣的。」她在譏諷他沒地理常識。
他回頭丟給她一個奇怪的表情,稍微思考她的話後,皺起眉解釋︰「小姐,你會錯意了,我可不是在跟你說那個。我說的是如果單單只有你和伊朗人做生意的話,就別奢望事情走得順暢。」
「誰說的算?」她明知他是對的,卻仍不甘示弱地反問。
他將厚肩一聳,「我說的算!」
哇!口氣倒是挺狂的,唯我獨尊得無法無天!鄒妍不懷好意地問︰「誰又是我?」
他的唇角微微揚起,宣布道︰「阿瑪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