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那你看……他們有沒有……這個那個?」屠世民神色曖昧,指東又畫西的暗示。
「這個那個?」紀元沒個概念。
屠世民丟給紀元一個白眼,輕斥道︰「遜,這個指的是打啵,那個是指上床親熱。」
說完還伸手拈了一下嘴上的胡髭。
他才想罵人哩,但老板與客人總是對的,紀元罵不出口,只得抿一下嘴,拒絕回答。
「有沒有啊?」屠世民見紀元不開口,急得像個小孩子。
紀元將頭猛晃了幾下。「不成!你兒子若知道我給你通風報信,是會大大不高興的。」
「你不說,我不說,他怎麼會知道?而且我這個做長輩的人問,也是出自關心嘛。」
屠世民低聲下氣,雙手端起臀下椅,就像一只螃蟹似地往紀元的方向移去,耳朵還拉得長長的。
紀元見狀,將西裝料揪在胸口前,整個上身往椅背一靠,警戒地說︰「老板,就算你我都成了海底蚌殼,他也絕對可以從你吐出來的泡沫中嗅出端倪。我看這種事你還是別難為老紀,改找你兒子問吧!」
屠世民神色一黯,想自己連老板的架子都甩開了,還是沒說動老紀開尊口,心下挺不舒服,口氣也變得酸溜溜的。「也對,你的品行一向端正不阿,又沒討過老婆,拿這種事問一個老童男,當然是我強人所難,就當……就當我這老頭兒無理取鬧,沒問好了。」然後擺了一臉自討沒趣相。
紀元頓覺灰頭土臉,他這五十幾年來孤家寡人一個,還不是為了他們屠家才會延誤婚姻大事,但沒結婚可不表示他什麼都不懂。
于是,他忍不件迸出一句話。「看床單的亂紋像是龍鳳翻滾過似的,應該是有。」
屠世民冷嗤一聲。「又不是拿甲骨硯卜問神,只看床單的亂紋怎麼準?」接著頭微傾,老嘴往對方的耳朵迎了過去,輕聲問︰「你……有沒有看到落紅啊?」
紀元斬釘截鐵的說︰「沒有!」
屠世民十足樂天的臉頓時被失望的雲霧籠罩住。心想,現在的孩子感情早發,婚前性行為不算是個天大的罪過,但是他心里就有那麼一點老古板在作祟,畢竟他的思想還是八十歲,前衛不起來,一思及強塞給愛子的媳婦被人「捷足先登」就覺得不順遂。
「不過換床單時倒是瞧見了‘落黑’。」很顯然,紀元在賣關子,折磨老人。
「喔,怎麼說?」屠世民的興致始終提不起來。
「起初我也覺得奇怪,以為少爺在床上看書,墨汁漏出了筆桿。但是一想筆芯里的水就那麼丁點多,有點不合理。不過我左思右想,推測是因為染色的效果。因為少爺的床單是墨綠色的,綠沾上了紅,那就黑不溜啾了。」
「真的?」屠世民雙手揮了揮。「拿給我瞧瞧!」
紀元眼一瞪,看來老板是有點走火入魔了。「床單一早就拿去洗了。」
屠世民懊惱一嘆,抓耳撓腮,萬分沮喪。「唉!你動作那麼快干嘛?我又沒多付你薪水。我媳婦的子孫瑞就這麼給人洗掉了!」
原來老板還打算將那床單收藏起來?!他疼兒子的心態還真有點不倫不類!紀元望著天花板大搖其頭。「老板,說真格的,我們這些不合時宜的話是萬萬不能傳進你兒子耳里。」
「為什麼?這種事是喜事啊!媳婦入門即見喜,有什麼不合時宜的?」
「唉!好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座休火山,平時難得發頓脾氣,一旦臭脾氣被引爆起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屠做民被紀元這麼一點,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幕,緩緩地點頭附和。「也對。人家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是啊!免得又被小表纏身,又鬧自殺的。」
「你真的相信我那個不知哪門三六九的江湖女道士親戚的話,也認為昶毅被小表纏身,得趕快把財產過到別人名下,才能挽救他一命的謬事?」
「老板,白痴也知道是有人想趁火打劫,相信的人可真是笨蛋了。」
屠世民「哦」了一聲,忙挪轉眼珠,有點心虛。困為當年他始終不了解兒子為何會一反常態,變得意志消沉。船破又遇打頭風,他心慌意亂之際不免失了主意,差點人雲亦雲。好險老目未花,及時察覺此事有異,沒有便宜他家老六。因為那個女道士是老六的姻親,兩人早就串好供詞了。
屠世民撇開往事,有點責難地問︰「既然不相信,那你沒事提小表干嘛?」
「我說的小表指的不是邪門歪道的鬼,而是指玩得樂不思蜀的少爺。他學位拿到手,閑書也念夠本了,洞房花燭夜也偷偷模模地捱過,再來就要討老婆了。這人生三大樂事皆經歷過後,他可沒有借口再投閑置散、到處閑晃啊!」
「要他回公司上班這事,你已跟我提過不下數回。但是娶媳婦這回事他已遷就我了,我怎麼好再逼他回公司呢?」
「干嘛得用逼的呢?古人說︰昊天罔極,父母之恩重如山。」
「再讓他逍遙一陣子吧!」屠世民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希望再見他‘起乩’。」
紀元神態凝重地趨前一步,坐在老主人身側,勸道︰「老板,你肯承認自己十年前的錯誤是好的,但適度的彌補就可以了,再多也是沒必要。目前少爺行事可說是智圓行方,比以前更懂得調適心理,連三、四個人拿出棍子要揍他時,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以言語化解危機……」
屠世民眉一蹙,打斷他的話。「這是何時發生的事?怎麼你連提都沒提?」
「半年前在高速公路上發生的,只是一起小擦撞。他不要我跟你提。」
「那你就真的不提了?」屠世民身子往前傾,狠狠瞪了紀元一眼。
紀元刻意避開老板的厲眼,繼續道︰「總之,現在的少爺和三年前的少爺不一樣了。
即使獨當一面,他也絕對能夠應付自如。但是,你若不有這個絕佳的時機將他引回公司的話,再兩、三年你人老勢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屠世民還是悶不作聲。
紀元終于沉不住氣,「不瞞你吧,事實上,打從少爺回來住的這一個月,只要你一午睡,他就跑進你的書房,開始翻看舊檔案。你若不敞明說要他回去,他是不會主動跟你提的。」
「我希望他是心甘情願地回公司。」
「他會的。」紀元牙一咬,說︰「只要你把健康檢查的報告書擱在書桌上,他讀過後就會跟你提,你連口水都省了。」
「怎麼省法?我只不過血壓偏低了些,連心髒病和糖尿病的初期征兆都沒有,你要我拿那份報告書出來有什麼用!」
「不會吧,人老了,總是有些器官的機能會萎縮。」此刻的紀元是口不擇言了。
「偏偏我是勞碌命一條,萎縮得比較慢!」
紀元聞言端詳了屠世民好半天,半晌才評道︰「錯了!老板,你的確有個地方萎縮了。」
「哪里?」
「就是你向來喜歡強人所難的壞心眼萎縮了。這有好也有壞,好的當然是可以讓你身邊的人喘口氣,壞的就是放任少爺繼續做個無業游民。」
屠世民單眉一挑。「所以你是建議我不擇手段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嘛。老當服輸,你今年高齡八十三,只要擺出八十幾歲老人的姿態,就足以挽回你兒子的孝心了。」
屠世民搭在頰上的一只指頭就這麼彈點了起來,一邊垂眉覷眼地思量,一邊瞅著紀元,半晌才訕訕地下了一個結論︰「他不會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