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紗紗懷孕至今,他終於有了即將為人父的自覺。
他將腦袋枕在她的肚子上,一家五口共享團聚的恬靜與溫馨。
安東尼決定卷土重來,再度舉行二度中斷的婚禮。
哎呀呀,好事當真是無三不成禮?
丙然,「我才不要現在舉行婚禮。」鼓頰扁嘴拉下小臉,紗紗比著自己那顆大肉球。「這麼胖拍照片、錄V8都很丑耶!等我這個肚子不見了再說。」
「動手。」安東尼懶得听她聒噪,一聲令下,數個造型設計師蜂擁向前,沒人理她殺豬也似的哀嚎,孕婦裝應聲被剝去,套上改過尺寸的婚紗,頭發被盤髻,戴上香雪球花卉頭冠,打粉底上妝,好一位俏生生的花仙子,娉婷展露風華--只要她臉部惱火的表情稍微改善一些就更加完美了。
「很好。」安東尼頷首,從燕尾服口袋中掏出一只精美的珠寶盒,掀蓋露出一條項練及一對耳環,一小顆一小顆果鑽切割成一小團一小團香雪球花樣,令人嘆為觀止,足見訂做這套珠寶首飾的人的摯情愛意。
「好漂亮!」滿屋子的人齊聲發出艷羨之聲,女人們這輩子最美的夢想莫過於斯︰一個高大英挺的新郎倌,當場饋贈定情之物給他的新娘,秋陽金光由窗口暖暖拂人,形成一幅美到不行的畫面。
但是,「安東尼?柯里昂!我不要現在舉行婚禮。」紗紗拍開花僮遞給她的捧花,毫無形象的大吼大叫,甚至激動得連眼淚都快掉了下來。
「大家都出去。」安東尼彈個手指吩咐,打發走一個個目瞪口呆的觀眾,頓時房內只剩下他倆,安東尼轉過身走向她,伸手欲抱時,她卻僵硬的連連往後退。
有讀心術有什麼用?她連自己的心慌意亂都讀不出個頭緒,倒退的腳跟差點踩到長長的裙擺。
「小心!」幸好安東尼眼夠明、手夠快、跨腿的動作也夠俐落,讓她安全的跌入他的雙臂里。
「你就不能小心一點嗎?」下人前冷靜如常的面具,人後他吼得轟轟烈烈。「說,你為什麼不肯嫁給我?」
此時,他突然好希望她的「力量」可以像感冒一樣傳染給人,如此一來他也能讀出她的心思,時時刻刻抓得住她。
是的,他心中依舊殘存最後一絲絲的不安全感,前兩次夭折的婚禮讓他數日子的神經愈來愈緊張,不再一次挽著一個穿白紗的新娘,走到聖壇面前跟神父說「我願意」,他的一顆男兒心將永遠會患失患得。
所以,都已經到這節骨眼了,他不會讓她用什麼「拍照會不好看」的爛理由來中止早就該舉行的婚禮。
安東尼的心思,紗紗讀得一清二楚--可是,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及擔憂啊!
她不是不想舉行婚禮,而是萬一舉行婚禮,真正結了婚,成為他的妻子,但過不了生產那一關而先走一步,安東尼又該如何自處?她很清楚他外冷內熱、性情中人的性子,她可以預估他自暴自棄的自戕反應,那樣她就算死了也無法好好安息吧。
準新郎倌和準新娘相互對峙僵持,四目用力瞪視比誰大誰小。
咚咚咚,敲門聲讓兩人分散了注意力,異口同聲問︰「誰。」
「英俊瀟灑到不行的我!」白梵天在門外元氣十足大喊︰「快出來,全部的人都在等你們,你們還關在房里做什麼?」
「等一下。」安東尼也揚聲回應,雙眼仍盯著紗紗不放,繼續追問︰「說啊,你究竟為什麼不肯嫁給我?是少了什麼嗎?我馬上補齊。你若嫌肚子大婚紗照拍起來不好看,沒關系,等你生下女圭女圭後再去補拍,我們去海灣的蛋堡拍照、去聖艾爾莫城堡拍照、去帕可公園拍照……」
「不是拍照的問題啦!只是我害怕……」打斷他滔滔不絕的話,紗紗不知要怎麼婉轉的回拒。
但他不再迂回,直截了當點出重點。「你只是在害怕自己生下女圭女圭後就一走了之?」安東尼覺得其實自己也是有「力量」的,這果然是會傳染的,他可以抓得住她。
見她微微低頭,垂睫不再吭聲,安東尼知道自己說中了她最深層的恐懼。
瞬間,靜默沉沉地彌漫在兩人之問,安東尼伸手,抹去她眼角凝出的淚光。
「你害怕,難道我就不會害怕?」所以,一個才會堅持要舉行婚禮,一個則不。這兩種結果表面看起來背道而馳,但峰回路轉的終點卻是同一點︰他(她)不想讓對方的人生留下深深的遺憾。
安東尼再抹去她一串淚珠,花了她整張臉的妍妝,好丑,不,他卻覺得此刻她比方才更美。
「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舉行婚禮?啊,我想你一定讀到我的想法才是。婚禮是一種昭告全世界的宣傳,好讓上頭仁慈的天父,下至地獄的死神,都知道你是『那不勒斯總理夫人』,不管誰想帶走你,都得踩著我的尸體走過去。」
「嗚……嘻嘻!」紗紗又哭又想笑,安東尼真的是外冷內熱啊,那麼冷硬的雙唇卻吐出這麼熱烈的誓言,不虧自己從十二歲就決定要愛他。
「你發誓?」其實不必再讀他的心思,她的第六感就判定出那是真話,但人是語言的動物,沒有口頭上的保證,始終有那麼一絲忐忑難安。
「我發誓。」安東尼沒等她孩子氣的要求,比她更孩子氣的舉手做出童子軍三指禮,穿著正武禮服的他看來瀟灑又可愛,正經八百卻又詼諧到教人發噱。
又一番的哭又笑,若不是門外的白梵天的催促再次響起,這場婚禮恐怕會因為這對拖拖拉拉的新人而耽誤一整天的時間。
「恭喜、恭喜!」熱烈的紙片碎花大把大把灑向新人,嘩啦嘩啦,安東尼露出難得的大剌剌笑容,左腳一點也不跛地踏出穩健的步伐,他是全宇宙最快樂的新郎倌。
「恭喜你了,柯里昂先生。您真是娶到美嬌娘。」
「恭喜柯里昂先生,祝兩位永浴愛河。」
「恭壹……」
盡避已經是第三次听見這些陳腔濫調的賀詞,盡避這些賓客大多說的都是客套話,但對情緒高亢的安東尼來說,都無關要緊。
為了安撫自己內心的恐懼,他在第三回婚禮廣發請柬,存心要更多人來見證他和紗紗的愛情,那麼他就愈不會失去她……這或許是種掩耳盜鈴的作法,但至少他掩得很開心。
不過,婚禮上必須招待、寒喧的對象也跟著變多。安東尼才跟一位富商打完招呼,回過頭來跟另一位政要頷首,嘴里卻應付著第三個銀行家,忽地,他感覺自己後腦勺被兩道火辣辣的眼神燒到發根都要著火了。
泰若自然轉過身,他發現那正是老市長夫婦,老西倫正在大啖美食,海倫娜卻用怨婦般的眼神看著他,一看見他轉身,刻意伸出舌尖舐潤妖紅的唇瓣。
安東尼無動於衷地掉頭,繼續跟別人交談。
因為,他並沒有對不起這女人,而是差點對不起紗紗!
他才這麼想,感覺原本握在掌中的小手反過來用力一握,低頭看見紗紗仰首的笑容,以及頑皮眨睫的「哦∼∼我明白了」的眼色。
嗯……這時候讀心術不僅派得上用場,還用得「恰到好處」哩。
這端小倆口正打得火熱,親親熱熱,那端的埃及艷後、妖嬈美婦眼睜睜地看著,忿忿地感到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