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倒覺得是「他真壞」哩!居然將錯就錯的把她的名字當成是「你好壞」,不成!她絕對要糾正這一點,「水兒。」
阿駿驀地睜大眼,視線集中在她兩片唇瓣的張合蠕動上,好像听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呃……事實上也是如此,他是听不懂沒錯。
「水……水……」這個漢語發音軟軟的,好好听,他喜歡。「水兒?」
「對,水兒。」她松了口氣,伸指比向自己的胸口。「水兒。」
啊!她的意思該不會是──水兒才是她的名字,一個發音軟軟的好听名字?
他也伸手指點著自己的胸口。「阿駿,」然後「水兒?」再比向她。
「對對對!」她欣喜若狂的點頭如搗蒜。「水兒、水兒,阿……阿……」他是阿什麼來著的?
「阿駿。」他忙不迭地教她,想像著她若是用那軟軟的音調,完整喊他名字的感覺。
「阿駿。」出乎他意料的,這回,她喊出的聲音是那麼清晰又完整!
噢噢噢噢,好感動噢∼∼
「水兒!」
「阿駿!」
「水兒!」
「阿駿!」
「水兒……」
「阿駿……」
ΩΩΩΩΩ
這個從人口販子手中救出她的男人叫做阿駿。
「阿駿……」她呢喃著這兩個陌生的音節,臆測這個名字在漢語中可能代表的意義。
等她一清醒後,背部所受的鞭傷便一日好過一日,而這全都得歸功于他定時又仔細的替她上藥;但他上藥時卻得先把她剝得光光的,再看得光光的──
以貞節來講,她已經「失身」于他,注定這輩子便是他的人了。
性命和清白,該怎麼相衡?放在秤的兩端這麼一秤,孰輕孰重?
水兒決定先暫不想這些,先把傷養好了再說。
再說,這個眾人都把話又快又模糊地含在嘴里講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水兒比手又畫腳,一遍又一遍,總算成功地由阿駿口中問出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升龍」?
「升……龍……」如果她沒記錯,那是中原以南的一個偏遠國度──南越的首都升龍城。
這里好似遠離中原十萬八千里呀!水兒心中頓生窒息的絕望感,察覺到自己……或許一生都回不去中原……
「不……」她一時悲氣攻心,激動的情緒讓她一下子捂著胸口彎腰垂首,原本半臥半坐在床上的縴軀,隨著想通的事實而變得激動不已。
急遽跳動的心口不能呼吸,素手一只掩口,一只護在胸上──她蒼白似鬼!
「水兒!」驀地有雙強壯的手臂一把將她擁住,成串又快又溜又听不懂的話聲在她的耳邊滑過。
她辛苦費力地喘著一口口的長氣,那成串的話聲就如雨滴滴答答不停響著,奇異地通暢了她的氣息。
冷靜,水兒,你必須冷靜下來,
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她已經努力平整心情,緩緩抬起螓首,面向那張慌亂的大臉。
「沒事……我沒事了。」知道他听不懂漢語,她的解釋必須搭配上從容的笑與搖頭擺手的簡單肢體語言。「真的,我……很好,好。」她想起他至少知道這句「你好」的漢語。「好,我,好。明白嗎?」
經由她不斷的重復「解釋」,阿駿臉上的表情總算慢慢緩和下來,他明白了。
她心想,自己總算放松下來。
「你……好?」他還是有點不安的求證,見她再次肯定頷首才敢松開她。
「呃……」水兒看他抓頭搔耳好一陣子,才又忽地想起什麼似地咚咚咚咚跑出房外,再跑進來時,手中拿著一只大碗公,里頭盛了米飯和一些綠葉蔬菜,相當慎重地送到她面前。
這是……水兒不解地眨眨眼,然後,已經有一段時間的空月復卻選此時叫得咕嚕咕嚕的。
他笑開了那張大臉,拱拱手,碗公便塞入她的手中。
這是要給她……吃的?水兒還在費疑猜,就見阿駿做了個催促的手勢,要她吃、吃、吃、吃!
她也想吃啊!但是……用一手捧好碗公,另一手食指中指一並,她做個扒飯的動作,再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態,表達出少了一雙筷子的窘境。
然後,她見他恍然大悟的猛點頭,沒多久,果然迅速張羅來一雙筷子。
水兒拿起筷子,在他期盼的眼光中,扒入第一口飯。
水兒慢慢咀嚼著滿嘴的食物,久久久久的……
一滴咸咸的淚水從眼眶直接落入飯中。
她听見他發出緊張的叫聲,並試著要接過她手中的碗公──也許是他反悔,不想讓她吃了;還是打算給她換另外一碗?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她都不要不肯。
再扒了一口飯,可她的淚水卻掉得更凶……
她沒在听他發出輕柔,像是在撫慰她的話語,只顧得自己驀然而起的心酸。
一樣是碗白米飯,以往的她可以說是不屑一顧,如今卻當作珍寶似的牢牢捧在掌心……
一直至此刻,她終于覺悟到,自己非但是一輩子回不了中原,也回不去以往的生活了……
那碗飯,她扒得快、嚼得慢,不必加鹽就很咸,因為一滴淚就配上一口飯……明明是餓扁了肚子,卻又食不下咽。
她沒心思去注意一旁的阿駿滿臉緊張的模樣;他在默默觀察了她的反應一陣子後,終于遲疑地伸手到她的背後拍撫。
她只顧著想、只顧著吃、只顧著哭、只顧著……
ΩΩΩΩΩ
背上的鞭傷一好,水兒便開始下床走動,她好奇地探看這屋子里其他的房間或擺設。
結果,立在原點左十步、右十步、倒退十步、前進十步,包括踏出房間門口,就是這間方方小屋的全部。
房間有兩個、床一張、大小桌兩張、凳子兩把、五斗櫃一座──然後,再也別無長物。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有人就住在這種……這種什麼都沒有的屋子里呢?
水兒怔忡地在凳子上坐下,視線就面對著敞開的門口。
她看見充滿人聲喧嘩的外頭,看見更多一間間類似的方方小屋。
男人、女人們忙碌地穿梭,小孩則在路邊隨地聚集嬉耍。
幾只懶洋洋的土狗曬著太陽,幾只雞正拍著翅膀,幾只鴨啊鵝的,正從門口經過,一字排開地走到淺淺的河邊下水。
不遠處有好幾個半大不小的少女正鼓動著手臂,賣力地搓洗著滿簍的衣物。
惡∼∼一股異味驀地撲鼻,混合著陽光特有的熱味、勞動的汗味、家禽家畜的體味……那味道直沖向她的口鼻,教水兒當下臉色一白,幾欲反胃。
前些日子窩在里頭較不透氣的小房間,擁被高臥在床上,她都還不怎麼覺得……原來自己現在……竟置身在「這種」環境里嗎?
這一想,就愈想愈坐立難安,也愈覺得屋內盈滿異味地直教人呼吸不過來。
水兒當機立斷地起身,決定與其留在屋內,還不如出去透透氣,給日頭烤一烤來得好。
身隨意動,她才一舉起腳,便一腳丫子踏在滿地的粗礪上,她深吸一口氣,抗拒從地面傳來的熱燙溫度,緩緩步出門外。
「呵呵哈哈……啊!」原本外面頗為怡然自得的一片嬉笑聲,全因她的出現而變成不約而同的驚呼。
水兒渾身不自在,原本反射性要低下頭──
但且慢,她又何必害怕或心虛呢?
她用力挺直背脊,渾身散出一股渾然天然的尊貴優雅。
人群更加沉默了,就在此時,一聲「水兒」的喚聲打破了沉默,阿駿和一個她不曾見過的俊貌男人走了過來。
「水兒……」阿駿帶著開懷的笑容走近她。
經一番比手畫腳,她知道他是在問她昨晚睡得好不好、早上起來時身體舒不舒服、還有她怎麼跑到外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