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便是一大團烘烘鬧鬧的亂!
看見被冰水浸成青色的阿山,每個人似乎都叫了、喊了、吵了起來,什麼燒熱水、備姜湯、給孩子褪下濕衣、將床鋪好……
桐月夫人又急又迫的命令,她每一項都想、也都願意幫忙,卻又每一項都幫不上忙,更正確的說是連「忙」的邊兒都說不上,便被排斥出一團亂之外,她才會默默出了主屋,來到方才那口井邊。
「咩喲……咩拗……」
「小三,對不起,我來晚了。冷嗎?」她再次抱起那只同樣凍得青冷、卻被急著搶救人命而被眾人疏忽的小羊兒,想了想,她便往安置小羊的小屋走去。
「咩呦……咩呦……」
小屋內除了另外兩只小羊,其它的孩子也因為阿山突來的事故而被大人帶回了主屋。
「咩呦……咩呦……」
沒人記得這些小牲口……就像沒人記得她……
用力甩甩頭,火兒告訴自己這是應當的、自然的、正常的。阿山的保命自然是比她的去向來得重要多了,她何苦去計較這般小事呢?
小事……小事呵……她淡淡地自嘲一曬。
她是什麼時候懂得這般情緒的?但這並不重要吧?小事嗎?
「咩呦……咩呦……」
「小一,小二,小三……」坐在地上,火兒一邊喊著三只小羊兒玩著,一邊自言自語,「我真傻對不對?如果我夠聰明,當初就不該重回『哈德林斯』……
但我好高興能再度親近大少爺呵……可是他呢?他知道我是誰後,會不會……會不會……」下唇用力地咬了咬。「恨我呢?」
「咩呦……咩呦……」
「是吧?你們也不知道吧?」她不禁搖頭。「瞧我,淨在說些什麼笨話!大少爺說得還真對,我真是個笨姑娘呵!」
「誰笨來著?」
伴著門外突然出現的腳步聲,火兒只來得及慌張回頭,看見了終于找到這里來的高大身影。
「大、大、大……」
這下可好,以往是老半天都說不出「瀚天」這兩個字,這下子她連「少爺」都不會說了!
她趕緊爬起身,戰戰兢兢的,不明白瀚天勾著她瞧的深邃眼神是什麼含義。
他可听見了她的自言自語?
「妳躲到這兒來做什麼?」瀚天表情中淨是不耐。「讓人找都找不到,存心教人擔心嗎?」
「擔心?」火兒不明白的眨了眨眼。「誰?」哪個人會擔心她?
「誰?」重復著她的問句,瀚天心中的悶火燒了起來。人就這麼大個杵在她前頭了,她竟還在問是誰!
「對了,」說到擔心,火兒問道︰「阿山情況怎麼樣了?」怕是終其一生,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親眼瞧見那個小男童背上面下在水中半浮半溺的樣子,她卻無能為力搶先挽救,非得跑去喊人來……
在那途中,她喊得聲音嘶啞,跑得氣喘吁吁,一顆心更是跳得彷佛要從胸口蹦出來,就怕自己慢了,來不及了……
「既然這麼擔心,何不自己去瞧瞧?」瀚天意欲挽她離去,她卻不肯地慢步,還頻頻回眼看向——
「咩呦……咩呦……咩呦……」
「唔……」女人透明水漾的雙眼望向男人,好似在乞求他的憐憫。
男人臭臭地回視,終究是拗不過地哼氣一聲,重步回到三只小羊兒前,長臂一抄,將小羊全都兜入懷中,再用另一只手攬住他妻子的腰。
「嗯,我覺得還是不要……」忽地又臨場退怯後,火兒不知道現下回主屋,又會是要面對何等光景,還不如安安靜靜同小羊兒窩在這間小屋內算了。
瀚天凶凶地瞪了過來。
「呃……」她將脖子一縮,腦袋乖乖低下,再也不敢吭聲。
就這樣被他帶入屋子內,好嗎?每走向前一步,火兒的心跳速度就快上一分,走到快門口時,她又不肯前進了。
「別怕。」發覺放在她腰上的手掌五指一緊……咦?他是否在她的發頂上親了一下?火兒還來不及分辨,就又听見他下一句承諾,「我會一直伴著妳。」
我會一直伴著妳。
口水吞了又吞,火兒勇敢地一笑,說道︰「咱們進去吧!」
哪怕是龍潭虎穴,她都和他一起,無怨無悔。
***
龍潭虎穴啊……跛鈍的腳兒才怯怯地踏入了一步——
「大少爺!少夫人!」
屋里頭爆出一片叫喊,火兒瑟縮了一下,壓根兒不是她想象中的又嫌又惡,而是又訝又喜!
怔忡之際,她整個人已經被瀚天輕輕地帶了進去。
「您身上衣服單薄著,快來烤火取暖吧!」
「肚子餓了沒?給您準備點吃的好嗎?」
阿山的娘親上前來握住火兒的手,涕涕泗泗地跪了下來,「少夫人,謝謝您救了我家阿山啊,我……我沒什麼好報答的,就給您磕頭……磕頭!」語畢,「咚咚咚」的磕頭聲響好大啊!
「別啊!別啊!」火兒趕忙想拉人起身,無奈只有一邊胳膊,力量著實有限。她急得恨不得像拔籮卜似地將婦人「拔」起來,並拚命對瀚天無聲的說道︰「救人哪!」
人?瀚天竟是慢條斯理,把眼色給使回去了。有什麼人需要救了?他怎麼沒瞧見?
「這里這個!!」火兒氣呼呼的又無聲開口,還嬌氣又稚氣地鼓起了雙頰。
那自然的、可愛的、打情罵俏的神態,讓旁觀的若干人等終于有所明白大少爺是看上了火兒哪一點,那珍貴若實的一點啊!
瀚天靜靜地看著眾人恍悟的神情,唇邊勾出極淡的笑痕,看見桐月夫人也在幾個丫頭簇擁下從里頭房間走了出來,朝火兒靠近。
「娘……」火兒神情一斂,那驀然惶恐的模樣,像見著了鷹隼的小羊兒。
瀚天不動聲色地往她身旁挪去,兩具身軀的相互踫觸讓她瞬時靜定了下來……形容不出的,她就是靜定了下來。
「火兒。」桐月夫人輕喚一聲,提醒自己深呼吸再深呼吸。
自古以來,要個長輩、要個婆婆拉下臉主動向媳婦認錯,真個是破天荒,真個是……可是,自從明白自己對火兒有多麼嚴重的看走眼後,這破天荒還是有必要的。
桐月夫人亦正且直,哪會有錯而不改不道歉,所以,要做就快點。
「我同妳說聲……」她支吾著。
「娘,您的臉色好白好難看啊!」隨著這句低喚,火兒忙將手掌貼上桐月夫人的臉頰,卻又是一驚聲,「娘,您的皮膚也好燙!」
「是啊!夫人!您的皮膚是好燙!」也伸手去試探的芳姑嚷了起來。老夫人該不會是照顧人照顧出病了吧?
「娘,您快去休息吧,」火兒才這麼說完,眾人也忙著要擁桐月夫人進去,她卻先反掌握住火兒的手,然後大刺剌地抱了她一下。
「啊……」這個懷抱軟軟暖暖的,幾乎教火兒淌淚!
原來不只是情愛的懷抱有著溫度,親情的也是啊!
「對不起!」然後是一句短短的、匆匆的歉意在火兒耳邊響起。
之後,桐月夫人終于被送入自己的房間休息,一場短暫引出的風波才告段落,眾人又搶著回過頭來圍攻——呃……不,是服侍火兒。
「您們……您們這樣,火兒不習慣啊!」火兒這下子可就真個是受寵若「驚」了!嚇人也不是這般方式吧?
瀚天在旁听了心中直發噱!這火兒有趣了!不曉得其實這本當是全「哈德林斯」上下里應禮敬她的態度,現下她反倒被嚇著了。
眾人正在熱絡上頭,哪听得下火兒的婉拒。
整屋子眨眼間熱熱鬧鬧的,每個人都搶著要服侍火兒!以行動來聊表心意,最後,哪怕只是端杯茶水,都有人搶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