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正旭苦笑一聲,杯盤狼藉的桌面上,只剩那張孤零零被遺忘的問卷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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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知道啦,你就別再噦嗦了好不好?我來這里也不過兩年而已,還不想回去,你叫爸別老提相親結婚的事,不然我可是會翻臉的。」葉霓霓拿著話筒,邊擤鼻涕,邊躺在套房的雙人床上。
昨天淋雨之後在餐廳吹了好一會兒的冷氣,然後又冒雨走到餐廳前的路口,濕著身子整整等了三十分
鐘的公車,這才拖著一身濕了又干、干了又濕的疲累身體回到住處。
結果今天一早醒來,頭昏目眩、喉嚨腫痛立刻找上門,而且該死的鼻涕還一直流個不停,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是感冒發燒了。
「好了,媽,不能多講了,我等一下還得趕著去公司上班,你告訴爸爸,相親的事情等以後再說,等
下次公司放連假,我一定會抽空回家的。
「……什麼?你已經把土博士的照片寄過來?可是我沒收到啊……好啦好啦,我再找找看,可能夾在其他信件中沒注意到。」匆匆忙忙結束和鄉下母親的談話,葉霓霓整個人立刻像泄氣的皮球般癱躺了下來。
鄉下的年邁父母,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寶貝女兒早在四個月前就失業了。這一段日子以來,她咬緊牙根,不肯讓鄉下父母知道她的經濟窘境,為的也是不想讓從事雜貨店小生意的父母操心。
想成為愛情小說家的志願,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她要是真把這個理想說了出來,恐怕還
沒見到自己的作品出版成書前,她就已經被鄉下的父母長輩群起討伐、被迫放棄成為小說家的夢想。
再說,老人家最近頻頻要她回老家去,說要介紹
一個土生土長的土博士讓她認識認識。這還得了,要是讓老人家知道她早丟了工作,又不切實際地埋頭寫小說,那就更有可能立刻被抓回老家相親了。
「咳咳……」昨天下午已經休息半天的葉霓霓,原本想在今天繼續再接再厲賣卡的,但現在依她擤了滿桶的衛生紙看來,她沒躺著進醫院急救已經是奇跡了。
目前的工作只有一千元底薪,其他獎金收入則按照推銷出去的會員卡張數來抽成計算;每個月銷售員的基本業績額是兩張會員卡,每賣出去一張售價三千元的飯店折扣飲食卡,可以抽成五百元。
也就是說,她必須每個月賣出三張卡以上,才有可能開始收到抽成獎金,不然就只有少到不能再少的一千元底薪,而且不是的業績還必須累積到次月的基本業績額上。
雖然依舊領到一千元的底薪,卻得在這個月彌補缺少的張數,要是這個月她沒有賣出四張卡以上,到月底依舊只有領一千元底薪的分。而這一千元,只夠她繳一個月房租和水電費。
「算了,今天早上繼續休假吧……」她拿起這幾天累積的郵件,從一堆尚未拆閱的賬單、廣告信件中找著母親寄來的照片。
反正現在窗外依舊下著綿綿秋雨,與其重蹈昨天的覆轍,不如好好休息一天,等明天病情好轉,再繼續努力工作。
找到信件後,她懶懶地拆開來,氣弱地躺回床上。
丙然,里頭有一張生活照和一張正經八百的簡介。
陳建豪︰三十二歲
籍貫︰山東省
學歷︰X大心理系博士
職業︰X大心理系助理教授
興趣︰閱讀、音樂、大自然
專長︰廚藝
未來遠景︰希望和心愛的女人共組一個溫馨家庭
「長得雖然不怎麼樣,但是學歷這麼優秀,而且還會做飯的男人居然沒女朋友?真是見鬼了,咳咳……」葉霓霓打量著照片中的男人,不解地納悶著。
中規中矩的旁分發型、中規中矩的黑框眼鏡、中規中矩的五官、白襯衫和西裝褲,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中規中矩的憨厚樣。
難怪父母親會如此積極要她回去相親,這個土生土長、擁有純樸氣息的男人不但和自己同鄉,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個乖乖牌,是那種會每天定時回家吃飯、溫柔居家的好男人。加上他學歷好、職業穩定,又在大學任教,在這種不景氣的年代,更是深得保守且傳統的父母親的歡心了。
葉霓霓望著照片上的相親對象,歪著頭,發現自己對照片中的男人根本沒有任何感覺。
他不討人厭,但也不吸引人,簡而言之,就是那種一眼看過就會忘了的平凡男人。
「還好先看過照片,這下可有理由拒絕回家了。」她擤著鼻涕,隨手把照片和資料擺到茶幾上。
一想起昨天中午的際遇,她就感到生氣。
那自傲的臭家伙竟然在公眾場合突然吻她——她承認,自己昨天確實氣過了頭,情緒有點過度激動失控,但他也不能因此而吻她啊……葉霓霓頭昏地量著體溫,感覺體溫也跟著自己的胡思亂想漸漸升高。
那個自大家伙到底是誰?為什麼好像很多人認識他的樣子?他那自大中帶著霸道的討厭神情,有如跳蚤般嚙咬著她的思緒。
哼,一想起他的那種自大神情就令人生氣!矛盾的是,從昨晚到現在,他那討人厭的自負嘴臉卻一直咬著自己不放。
她氣悶地取出身上的電子溫度計,瞄了眼上面的顯示——三十九度。
自從幾個月前失業後,以前公司的同事朋友也都漸漸失去聯絡,現在的新工作崗位上,尚未結交到新的朋友,在這種過渡期中生了病,一切也只能靠自己了。
葉霓霓翻了個身,把溫度計擺放回床頭櫃上,蒙著棉被倒頭就睡。
她清楚,再多的幻想對現實都無濟于事。明天起,她依舊得抱病起床,風吹雨淋地回到路上站衛兵賣卡;畢竟,她所過的真實生活不是愛情小說中的浪漫世界。
第三章
棒天,物貿服裝展覽會的閉幕典禮上,一如大家的意料,連正旭和備受矚目的石川香,分別獲得主辦單位所頒發的亞洲區最佳服裝設計師獎以及最具潛力新人獎。
下午的物貿閉幕頒獎典禮結束後,晚上在凱悅酒店則有一場由主辦單位舉辦的閉幕酒會。
酒會上衣香鬢影、冠蓋雲集,商場政界的多數名流要人幾乎都出席了這項閉幕晚會;身為主角之一的連正旭當然是晚會的焦點人物之一,整個晚宴下來,他身邊的閃光燈和國際媒體采訪幾乎不曾中斷。
好不容易接近酒會的尾聲,連正旭終于得以抽空到晚宴的戶外露台上抽根煙,透口氣。
秋雨乍停的清寒秋夜,與飯店的溫暖燈火,交織成一股寒暖交雜的詭異空氣和深藍色清空;廳內的熱鬧會場和戶外露台的冷清,露台石板上未干的雨跡,詭異地交錯就像連正旭此時的復雜情緒。
明明得了個至高無上的榮譽獎項,為何他卻一點喜悅之情也沒有?
今天一整個行程下來,忙碌穿梭在典禮和酒會中的自己,該滿是喜悅和成就感的腦子,卻不斷重復罪惡感十足的沉重畫面——昨天小野貓在餐廳小吵小鬧的場景。
昨天下午的那場雨最後越下越大,如果葉霓霓因沒有錢而走路回家,或者又呆呆地站在街頭做那種沒有效率的問卷工作,他敢保證她今天非病即垮。
今天一整天,他一逮到零碎時間,就立刻奔到物
貿大門口探頭等人,希望可以見到她的身影。然而葉霓霓終究沒有出現,早上沒有、中午沒有、傍晚更是沒有。
如果她不是生了病,為何今天一整天在物貿門口旁,他一直沒有見到她的身影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