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稍作停頓時,駱家堯把握機會咳出聲。
斑顯明疑惑地回過頭。
「嗨!」他亮出笑容。「抱歉,我不知道到哪里找你,所以直接問別人,找到這里來……沒吵到你吧?」
「你已經吵到我了。」她不帶笑意地說。
被潑盆冷水,他怔了下,再接再厲問︰「呃……你晚上有空嗎?」
「有事嗎?」她反問。
「想找你一起吃飯……我請客。」
「沒事你為什麼要請客?」
駱家堯被嗆得滿臉豆花,內傷地說︰「這麼久不見,一起吃飯聊聊天,一定要有事才可以?」
斑顯明思索著。「好像是喔。可是我不想跟你一起吃飯耶!」
「為什麼?」駱家堯小心試探問︰「是不是……你還介意以前的事?」
「什麼以前的事?」她仿佛起了興致。
「就是……我……我以前……踢、踢你……」
他結結巴巴,臉紅耳熱,說得高顯明好不容易醒悟,掩口忍住笑。
「很介意的是你吧?」她端詳他,有趣地問︰「所以,你今天是來道歉的?」
「嗯……你不生氣?」他問。
「生氣也沒用啊,你能負責嗎?」高顯明笑問。
他一時怔住,對於她無意計較,顯然很意外。
「所以啦,廢話嘛!」她收拾譜本,跳下琴椅,來到他面前。「你又不想娶我,光是道歉有什麼用?」
「那……要是你將來的對象問起……怎麼辦?」
「揮揮手,跟他說拜拜,臨走送他一卷保鮮膜,讓他去戳個痛快!」
「嗄!?」他瞪眼,一臉不可思議。
「不然這樣好了,既然你這麼有良心,以後如果有必要,你就幫我對每任男友、每任老公解釋吧!」她揶揄說︰「你就負責對他們招供,說我的『貞操』是被你用暴力踹破的,這樣,以後我不管跟幾個男人上過床,嫁過幾個老公,永遠都是無辜的處女,怎麼樣?」
「你!?」打算拿他當處女膜保單簽證人?
「不干?那還道什麼歉?口惠實不至嘛!」她拎起背袋,拉開門,剛要出門時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著仍呆愣著的駱家堯說︰「對了!我不想跟你吃飯,是因為你有腿毛,好惡心啊!好像毛沒拔乾淨的豬,剛好我又喜歡吃豬排飯,你會害我吃不下飯的。」
門又關上,留下受到重大打擊的駱家堯,驚慌失措地彎身檢視自己一雙穿著五分褲的腿。
他的腿毛像豬毛!?沒有啊!是有幾根,但又不是很明顯……她根本在找他的碴嘛!
輾轉反側了數天、甚至愧疚了數年,這個結,就這麼被高顯明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卸去,駱家堯難以接受她的不在意。
替她擔心,反而被她消遣一頓,人家擺明了根本不要他負責,他若要管閑事,她就讓他管到底——簽下那份處女膜保單!?
見鬼了!斑顯明怎變得這麼多?變得……
他完全招架不住。
※※※
斑顯明上完鋼琴家教課回家,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她一進門,就見母親拿著水電費帳單,對著丈夫大呼小叫,而父親的注意力全在電視上,對妻子的咆哮充耳不聞。
這是高顯明熟悉的場景,她將今天收到的一筆家教費交給母親,高母立刻停止對丈夫的疲勞轟炸。
「少教一兩個學生嘛,每天晚上都這麼晚回來,太辛苦了!」高父心疼地說。
「少教了兩個?」高母馬上反彈。「顯明高中補鋼琴、聲樂,每個月學費將近兩萬,現在家里一點積蓄都沒有,她下個學期的學費哪里來,你怎不想想辦法?去兼個差、打個工都好,你就這麼懶惰,下班了只會在家里看電視!」
「你才死要錢!」
斑顯明看慣了這些,她逕行去洗了個澡,出來時父親仍在看電視,母親忙著洗衣服。她若無其事地問︰
「媽,你記不記得小學時候,我們班上那個駱立委的兒子?」
「駱立委的兒子!?」高母聲線提高。「那個粗魯無禮的小表頭?他又出現了!?」
連安然看電視的高父都蹬蹬蹬地跑來,緊張地問︰「怎麼?小時候欺負你的駱家小表,又來找你麻煩?」
看見父母戒慎的模樣,高顯明失笑。
「沒有啦,剛好他也念我們學校,剛好遇上而已。大家都長大了,怎麼還會打架?沒事啦!」
斑母對丈夫使個眼色,支開他,然後語重心長對著女兒說︰
「他踢你的事情,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看到他就跑得遠遠的,不要讓他再欺負你,知道嗎?」
「放心啦!媽,他不敢對我怎樣啦!」高顯明安撫她說。
看樣子爸媽對她的「受創」,依然耿耿於懷。
上一代保守行事,當年爸媽與師長名為保護、實則隔離的方式,讓她懵懵懂懂直至國中才弄清怎麼回事。明白的那刻雖有些震撼,但隨著時日過去,社會風氣轉變,貞操的桎梏解放,她並不認為丟了片膜有什麼嚴重的,何況那又是個意外;駱家堯戰戰兢兢、欠她大筆債的態度,更讓她啼笑皆非。
下手的人,或許承受的愧疚要更多吧?
「媽,那你記不記得洪媽媽?駱家堯的姑姑?」
「暴發戶洪太太?記得啊!老是閃著手上的戒指說反話,什麼小孩不用功啦、老公錢賺得少啦……哼!裝模作樣!」
這是高母一直以來的心里話。階級差這麼多的兩個家庭,也能這麼熱絡,當然有內幕。洪媽媽樂意有她媽媽襯托,就像洪善緣對她。個中的微妙,高顯明也是經過一番轉折才明白。
厭屋及烏,駱家堯是洪家親戚,她不想與他再有什麼交集,這才是刁難他的原因。
他不會真為了那片膜,愧疚一輩子吧?
斑顯明不太相信這個世代還有侏羅紀人種,隨即淡忘這樁小插曲。
但T大就那麼點大,駱家堯又是個風雲人物,上至助教與學姐、下至同學,只要身分證是粉紅色的,幾乎人人都識得他似的,他也像昔日一般風騷,媚眼毫不吝嗇地四處拋,校園里狹路相逢,想不注意他還真難。
「嗨!北鼻!」他朝她們揮揮手,手上的丁字尺搖了搖。
「嗨!」她的同學俞美音回以微笑。
「嗨,高顯明。」他卻來到她面前。「吃過中飯了嗎?」
「正要去吃。」高顯明悄悄瞄他,今天駱家堯穿了牛仔長褲;在她的印象里,除了小學的冬季制服,幾乎沒見過他穿長褲哩。
「你們認識?」俞美音搶著問。
「我們是小學同學。」他眼不離高顯明,她只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她小學念華淵的音樂班,你也是嘍?」俞美音眼一亮。「那你也會唱歌?你是Tenor還是Bass?」
「Tenor。」他終於看看俞美音。
「好想听你唱喔!有空到我們系館來秀一下嘛!」俞美音向往地說。「嗯?你手上拿的那是什麼?」
「這個?上工程圖學課,繪圖用的。」他笑笑說。
「現在繪圖不是都用電腦嗎?」一直不作聲的高顯明冒出話問︰「你們系還用手工畫圖?很落伍喔!」
「呃……說不定手繪比電腦更有創意嘛!」俞美音替他說話。
「高顯明說的沒錯,全T大就只有我們系的工程圖學不教電腦繪圖,是很遜。」駱家堯把玩著丁字尺說︰「如果不是規定要修系上的,我還想到農工或機械系去修課呢!」
寒暄幾句,駱家堯揮揮尺走人,幸虧這次他沒提議一起吃飯。
駱家堯一走,俞美音就迫不及待說︰「他好像對你特別好耶!」
「有嗎?」高顯明隨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