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們別亂來!」君啟揚總算有了動靜。「不過是看個女孩子一眼,就可以扯那麼多,那我以後出門是不是乾脆蒙上眼楮、牽幾只導盲犬算了?」
「你對女孩子的態度不都是客客氣氣、冷冷淡淡的?歷任女朋友還是我們替你選的呢!你會這麼盯著她看,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原因?」曖昧地說到一半,駱家堯突然警覺︰「導盲……好哇!君啟揚,你把我們幾個當成狗狗了?!欠揍你——」
男孩們懲罰性地勒勒他的脖子。笑鬧間,陳豪生若有所思地說︰
「『林中』的胡晶瑤?我好像听過這名字……不過,既然她念二女中,又是吊車尾,可能不是什麼大角色吧?想不起來在哪里听過……」
「一點印象都沒有。」駱家堯應和。
「說不定她是文科優等生,不是我們的領域。」侯燦玉提出合理解釋。
他們從小就分別在數理、科學方面各擅勝場,校際間南征北討地參展競試,所結交的都是人中龍鳳,他們精密的腦袋也只記住了人中龍鳳,他們只對同類有興趣。
但君啟揚听不進他們的話。
罷才一听說她是林中畢業,他的心思立刻飛回國中時「奧林匹亞數學競賽」試場,坐在他身邊那個病歪歪的女孩子——
競試當天,他們比鄰而坐。君歐揚會注意到她,並非那女孩特別漂亮出眾,而是她不斷擤鼻涕,一張倦臉紅通通地,鼻水染濕了試卷,看得他都替她痛鼻子!他好意遞了包面紙給她,還差點被監考老師當成打pass給轟出去!
好不容易等第一節檢定考完,君啟揚好心詢問她病況,還鼓勵她說︰「還有一小時半的競賽考,既然來了,就不要放棄嘛!馬上就快考完了!加油!」
「光是檢定考我一題都不會寫,還管競賽考?」胡晶瑤鼻水直下,勉強說︰
「檢定考沒六十分,連合格證書都沒有,今天等於白來!喔……我頭好痛……好想回家……」
「那你要不要我跟監考老師說一聲,你先回去看醫生?」君啟揚好意問。
哪知胡晶搖不領情,紅著鼻子、斜睨著他說︰「嘿!你是希望少一個敵人,好搶第一名是吧?同學,你很惡質喔!」
君啟揚啼笑皆非,當她是病得難過了,也不生氣。
一會兒,他出去倒杯熱水,並遞給她一顆維他命丸說︰「你喝點熱水,看會不會好一點。雖然實驗數據證明維他命C對感冒的療效不成正相關,你吞一顆也許有點心理療效;就算沒效,還可以美容。」
在他溫溫的笑容下她道了謝,接過藥丸吞服。
一時他們無語,君啟揚翻了翻手上的參考書。胡晶瑤眼尖,瞥見他那本華羅庚所著的《與中學生談中國數學史上的幾大成就》,她多事地說︰
「下一節考的是課外題,你在考前猜題?不太可能猜中吧?」
「心理療效嘍!」他笑笑說︰「看大家都這麼用功,不看心虛。」
盡避他是各方看好的奪魁人選,但天下好手群聚在此,很可能會有其他人勝出,君啟揚不敢輕敵。
「華羅庚啊……」眼見胡晶瑤嘆起來︰「他好像數學界的火工頭陀,在少林寺的廚房工作,竟然可以自修練成九陰真經……還有那個覺遠禪師也是。這才叫了不起啊!不必經過達摩院的認證,自已高興就練,連那什麼『昆侖三聖』來踢館還要靠他呢!如果我生在民初,一定躲到北京清大去拜華羅庚為師,然後就等外國的數學大師來踢館,派出弟子John跟Mary出來挑戰……」
「為什麼是John跟Mary?」君啟揚听得莫名其妙。
「就像中國的張三、李四,日本的太郎、花子,概論嘛!」胡晶瑤瞪他一眼,怪他打斷她的數學武俠夢。「如果他們派出John跟Mary,就讓我這個郭襄出去應戰,最好再找個張君寶來幫忙……同學,你有沒有興趣?」
君啟揚听得莞爾。當時他只覺得這個女生發燒太嚴重,還是武俠小說看太多,頭昏了!不過,他後來還真去圖書館翻了翻華羅庚的生平。
他很訝異這位二十世紀中國最偉大的數學家竟然只有中學畢業。華羅庚一年內寫了十一篇論文,篇篇能拿一個博士學位,卻嫌學費貴,也不想申請補助,所以不獲學位證書;他自修苦讀的歷程,確實很類似火工頭陀與覺遠。君啟揚心想,她一定是真心喜歡數學,才會去研究數學家的生平,這跟他周圍的同學都不同;他們為
了文憑而讀華羅庚的書,卻不知道其實這位數學家是不好文憑的。
之後,君啟揚如願得到「奧林匹亞數學競賽」的檢定特優,和競賽第一名的獎狀。
老師還透露一個更驚人的消息——
據說,林榮國中有個女生與他一樣,競賽考拿了近滿分,但她偏偏檢定考連六十分都沒有,以致沒資格排入前十名。
他清楚地記得「郭襄姑娘」正是念林中,是她吧?怎麼可能基礎的檢定考不及格,競賽考反而拿高分?她這算臨陣失手還是潛力發揮?
激烈的升學競爭下,這段小插曲就這麼錄在君啟揚的腦中,清晰難忘。剛才在唱片行乍見胡晶瑤的那刻,他還有些不確定,再一听說她念林中,他馬上聯想起她是那位「郭襄姑娘」。
這次她穿的是二女中制服,這又是另一次的失常?
或是真如她所說,她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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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還沒進家門,胡晶瑤就敏感地察覺一股山雨欲來的氣氛。母親張喬芬憂心仲仲地朝她投了個眼色,示意她快低頭認錯。
「過來!」胡自省凝肅著臉,手握一紙單據。
胡晶瑤立刻猜出那是什麼玩意兒,她怯怯地趨上前。
「今天收到你的成績單。高中第一次段考,你考這種成績?」成績單「啪」地甩至桌上,胡自省狂怒說︰「全班最後一名!你是故意給我難看?你從小風光到大,考高中這節骨眼偏給我栽跟頭!左鄰右舍都在笑話你沒考上一女中,我都沒臉說你還是勉強才考上二女中的放牛班哩!他們要再听說你在放牛班考最後一名,不笑掉大牙才怪!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明星學校的未段班可不是放牛班,但在她爸這愛面族眼中,等同放牛班。其實左鄰右舍都說她考上二女中已經不錯了,他們的子女只能花大錢進私校,不滿意的就她爸爸而已。
持著書包上樓,她听到父親還在罵——
「三個孩子就只一個會讀書,還指望她替我爭口氣,她偏要在我臉上抹灰,給人看笑話!真是白養她了!」
這些話,胡晶瑤早听得麻木了!讀書、讀書、讀書……真像個咒語—是中學生的夢魘,拋也拋不去的沉重負累。
可惜她與卓妙麗相逢恨晚。听說她國中混過太妹,現在收山作偶像,功力斂放自如,好酷!胡晶瑤真想學她去混一混!混哪里都好,只要跳出這條所謂的「常軌」。
第二天,父親給她一筆錢,讓她去補習,胡晶瑤推拒了。
「我自己讀就好,不用補習啦!」
「你自己讀,讀出那什麼狗屁成績?」眼看丈夫又要暴怒,張喬芬猛對他使眼色,胡自省才軟化說︰「只要你好好讀書,爸勒緊褲帶也給你籌錢。讀書比什麼都重要,你將來要讀研究所、出國留學,我們再窮也會想辦法……」
這些說辭胡晶瑤听得都會背了!不是高壓威迫,就是施恩軟逼,她真想建議父親能不能換點新鮮詞?公家機關待久了就那麼官僚,除了要面子,連罵人的話都是如此制式化又沒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