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熱騰騰的姜湯自姬憐憐腦海掠過,最終被她身後男人的大手接過丟棄。她垂下眼楮,淺淺彎起嘴角,保持著笑容。此時此刻,她並不想讓人看見她的表情;可是,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要微笑著,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仍舊層層疊疊地把心底最真實的那一面包裹起來。
沒辦法啊,她只能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所以,雖然不太願意成為像姬大夫這樣的人,可是還是必須成為這樣的人,才能安于現世,平靜地活下去吧?
當她整理好情緒,抬起眼時有些暈眩。這次風寒果然重了些,以往她總是盡量避免,哪怕不小心染上,也能在幾天內振作起來;但這一次,是幾年來最嚴重的,為此她感到苦惱。再怎麼拿姬姓耍威風,她也不可能躺上一個月吧,會露陷的。
「你還好吧?這是近路,過了這井字小巷,再拐個彎就回酒樓了。」姬連問著。
「嗯。我很好,沒事。」她笑著再往前走,然後頓住。
「姬姑娘……」姬連疑惑。
姬憐憐緩緩地轉頭,朝右邊看去。
一名男子,正動也不動。陰騖地看著他們。
姬連沒見過此人,但察覺到姬憐憐渾身倏地緊繃,她寬袖下的左手已移到背後長劍。他心知有異,面色不變地退到姬憐憐的另一側去。
「好久不見了,姬姑娘。」男子笑道,笑意未達眼里。
「哦,一面之緣,差點以為是仇家,你這一說話,我才認出原來是趙大哥。」姬憐憐吐了一口氣,放松了,左手由劍鞘上移開,然後,她再補上一句︰「毀了我清白的趙大哥,我可不會忘記呢。」
頓時,趙舍的臉變了。
姬連的臉色,也變了。
姬憐憐真是嘆了好大一口氣,很明顯松懈下來了,甚至,她朝趙舍的方向走上兩步。
「趙大哥,你怎麼在這里?是念念不忘趙師姐嗎?那一夜在破廟里,我可沒忘記雖然你看見我的……嗯,可是,你目光一直在趙師姐身上打轉。」趙舍不屑地看著她。
「所以,姬姑娘當日出賣清白,就是為了遮掩林明遠躲在佛像後的事實?」
「嗯?林明遠?哪位?」她負手偏首笑看著他。
姬連就在她的身後,目睹她的袖間慢慢滑出小竹管,同時,她的手指做了個手勢。
趁機跑。
一個沒有武功的人,得要走。姬連心頭涼了半截,臉色沒有變,仍是好奇地注視她的背影。
青袍是很單一的顏色,他有時看久了都覺得乏味;但,就是這樣的顏色,讓他從乏味到安心。現在要這樣丟掉她跑走,知是最好的做法,但他心里多是不能接受。
「姬姑娘健忘嗎?昨日在街上,我親眼看見你與林明遠說話,還親身扶他下馬車呢。我尋袁重問過了,原來林明遠是你表哥,當日,我真被你們唬過了。」
既然然被揭露了,姬憐憐也不裝,她無所謂地笑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嘛,我不想救,誰叫他非要倒在我面前呢。所以?」
趙舍陰沉通︰「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
姬憐憐稍稍皺了皺眉,重復念著—次︰「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趙大哥,你行!這話用得真好,我學起來了。那你來找我做什麼?你去找林明遠啊,」
趙舍看著她,如看一個死人。
「姬姑娘,我不喜歡女人欺我,當日你給的我必定回報。你可以為林明遠出賣清白,那麼,你說,他會不會為你自投羅網呢?」
「不會。」她毫不考慮地說道。
「他就是個爛渣子,要他自投羅網,不如我重新投胎快些。」她嘆了口氣。
「好麻煩,早知如此,我也就不救他了,替自己惹了一身腥……不然,你放我一馬,我替你誘他過來?」
趙舍充耳不聞,姬憐憐不死心,又道︰「你要知道,我是青門弟子,你敢肆無忌憚,我背後的青門不會不說話的。」
輕蔑的冷笑明顯由趙舍嘴里逸出︰「青門何嘗放在我眼里過?不過是無用女子棲身之所罷了。你去了之後,我定回稟孫大人,滅了青門,你且在黃泉路上等一等,說不定可以一門弟子相聚。」他越過她。瞧向姬連。
「這位公子星……」
「姬大夫是青門的大夫,一點武功也不懂。」她倒是很坦承。反正趙舍都已經問清楚一切,再遮掩也沒有什麼意義。她再道︰「他剛認了我當妹妹。唉,可惜這份兄妹緣分就要斷了,是不?其實,姬大夫啊,全青門的弟子都可以當你的妹妹。以後也別太留戀我了。」
姬連聞言,先是一愣,等她話一說完,已經完完全全震住了。他有心要認姬憐憐當妹妹,全是感謝她替他掩飾的緣故,以後多看照她些,盡量把她當親人看,這是他報恩的方式。現在她在告訴他……其實,青門里的弟子,全部都在掩飾他的性別?他徹底傻了。這些年……這些年他小心翼翼,不與任何青門弟子有過逾矩的接觸,就怕哪一日他的身份一揭,對方定會無地自容,被其他師姐妹爭相指責。他自認一直做得極好,現在回頭細想。何嘗不是這些青門弟子在配合他保持距離?
緊跟著,他心髒狂跳;那,各自瞞得好好的,為什麼她現在揭露了?因為……她在說遺言?
一切。就在瞬間爆發——姬憐憐眼底殺氣畢露,左手取出了小竹管,趙舍身側長刀一揮,發間木簪剖成兩半,她一頭青絲如瀑翻騰開來,「你以為我會再受騙?」趙舍喝道。他一見她有動作,認定她要取發簪暗器,但出了手,才發現她根本另有手腳。他眼明手快。疾出第二招,一腳踢中她的左手。
她悶哼一聲,竹管不受控制月兌了手。姬憐憐早知有這麼一天,只要出青門的次數多了,遲早會過上高手,就如同夜路走多會過上鬼一樣,書里說的滿滿都是道理她很信的。到時這種小暗器就算藏滿身,也絲毫沒有用處,因此這是她的障眼法,她只求能與對方貼身。右手順勢滑出薄如蟬翼的匕首。
她豁出去了!
既然趙舍不給她活路走,那就同歸于盡好了。她可沒有那種替林明遠身除障礙的想法……真的沒有!就算有……也是要在保住自己下才行。
她知道同歸于盡這想法太過一廂情願,憑她對趙舍?算了吧!趙靈娃不與他正面沖突,就是還模不清這人的功底。但她不得不出手啊!不出手是死,出了手……你死我亡,兩擇一罷了。
她總是戰戰兢兢過著每一刻,戰戰兢兢掩飾著她與他人的不同,這一次幾乎是瞬間做出這樣的決斷,連她自己都吃驚。
……或許是,從看見趙舍那一瞬間,就知道自身的活路渺茫了吧。
趙舍除去她後,接下來就輪到林明遠,她不認為林明遠能擋得了他的一招半式;那,反正都是命絕于此,就怎樣也要讓趙舍付出慘重的代價……例如,在林明遠離開這座城前,趙舍重傷無身追去之類。
她絕對不是為了林明遠,真不是……她只是,只是反正都是絕路,那至少顯現一點價吧,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是這樣對吧?
在第一招里,姬憐憐匕首僅僅劃破趙舍的衣衫,趙舍就避了開來;她連暗叫可惜都沒有,旋身換手再出招,務必以近身為主,這種豁出去的殺法,在她展現下如行雲流水,沒有半分累贅動作。
她不清楚當年開立門派的姬滿先砠到底是什麼樣個性的人,但這幾代的掌門多是慈悲心為重,正合青門霸氣不足、點到為止的劍法;趙靈娃每每練下,雖是青門新一代劍法最出色的弟子,但她知道趙靈娃的本性與劍法相違背,終究有屬于趙靈娃自己過不去的那道坎。